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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30 08: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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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匡琦大战
建安四年,隐忍已久的袁本初终于打破冷战,会集大军,将谋南征。曹操亲至官渡,画地而守。值此两强相争,中原大战之际,蛰居江东的孙伯符不免打起了如意算盘。
此时的小霸王春风得意得紧。前者西征,破庐江、败黄祖,大获全胜,一时风头无两,所谓“猘兒难与争锋也”。曹孟德大敌当前,不得不曲意安抚,喜结秦晋,更兼诱以功名。①然江东孙氏于“信义”二字,向不知为何物,曹司空大下本钱,小霸王一一笑纳,却是笑里藏刀。红烛未干,刀枪已动,孙策欲乘二虎相争之际偷袭许都,争夺汉室,法曹操故智,挟天子以令诸侯。此计若成,行见曹孟德土崩瓦解,天下将成袁孙争霸之势,吴朝粉墨登场,亦未可知。
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孙策之计虽称雄壮,却不得不先踢开第一块绊脚石。常言道:北人乘马,南人驾船,江东大军欲北上,取道邗沟,由江入淮,转道颖水,可直达中原,实为暗算偷袭,背后下刀之捷径。而镇守射阳,扼断邗沟的冤家陈登,自然成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建安五年春正月,曹操驻守官渡,北有袁绍、东有刘备,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孙策以曹孟德再无余力,终于图穷匕见。前者收拾陈瑀,仅吕范、徐逸二将领偏师即席卷海西。伯父尚且如此,新出道的陈登自不入小霸王的法眼。于是遣吴将周章率前军沿邗沟北上,兵锋所向,直逼广陵郡治匡琦。自家悄悄治兵整军,只待前军奏凯,即扬兵河洛,遂王霸之志。
一时间吴军漫江而至,旌旗招展,器甲鲜明,真可谓黑云压城城欲摧。陈登所部不当敌之十一,大伙儿都打起了惹不起,躲得起的主意,纷纷劝说陈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让城别走。然湖海之士岂是浪得虚名?陈元龙豪气纵横,声色俱厉,严词道:“吾受国命,来镇此土。昔马文渊之在斯位,能南平百越,北灭群狄,吾既不能遏除凶慝,何逃寇之为邪!吾其出命以报国,仗义以整乱,天道与顺,克之必矣。”人可亡而不可败,男儿当效马伏波,仗剑千军气如虎,何惧马革裹尸还!陈元龙半步不退,大战一触即发。
敌众我寡,势需用谋,陈元龙虚则虚之,闭门不战,将士衔声,示弱于敌,自率军枕戈待旦,清晨,开南门抄袭敌寨后路。吴军见广陵如此模样,毫无防范,只待接收,更兼远来疲惫,睡意正浓,末了奇兵天降,猝不及防,鼓不成列,一片大乱。吴军擅水战而短陆战,陈登乘势切断水路,纵步骑追杀,吴军全线崩溃,大败而逃。
自孙策起兵以来,江东几称百战不殆,如此惨败,却是破题头一遭。小霸王自难善罢甘休,再发大军,使爱弟孙权挂帅,合围匡琦。吴军卷土重来,声势浩大,远过首战,陈登孤军难立,遂坚守城池,使功曹陈矫求救于曹操,尽剖孙策之谋,开说大计。时颜良围攻白马,袁本初兵临黎阳,十万大军泰山压顶,官渡危若累卵。然若弃广陵不救,孙策大军长驱直入,即便顶住袁绍,亦不过为人做嫁衣裳,以曹孟德之才略,岂会不知其中窍要?于是置北线危局于不顾,点大军驰援匡琦。吴军闻此讯息,不免军心浮动,陈登料其心思,再施诡计,于城外广列火把,入夜一齐点燃,城头守军欢呼雀跃,如得更生。吴军见此阵势,误以为曹军大至,慌忙撤围。孙仲谋虽颇历战阵,初为主帅,未免指挥生涩,陡遭大变,手足无措,慌乱之间,撤退已成溃退。陈登间不容发,乘机下手,率军追袭,孙权重蹈周章覆辙,大败亏输,狼狈而走。
吴军连番损兵折将,匡琦依旧岿然不动,事已至此,孙策顾不得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雅,亲自出阵,于丹徒厉兵秣马,意与陈登一决雌雄。然许昭之难已作,江左将星遂陨,王霸雄图,血海深仇,尽归尘土,消于无形。孙策好诛名豪,引此杀身之祸,而舍身谋刺者,却又是昔日一念之仁所纵,造化弄人,一至于此! 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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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孙策传》:术死,长史杨弘、大将张勋等将其众欲就策,庐江太守刘勋要击,悉虏之,收其珍宝以归。策闻之,伪与勋好盟。勋新得术众,时豫章上缭宗民万馀家在江东,策劝勋攻取之。勋既行,策轻军晨夜袭拔庐江,……是时袁绍方强,而策并江东,曹公力未能逞,且欲抚之。乃以弟女配策小弟匡,又为子章取贲女,皆礼辟策弟权、翊,又命扬州刺史严象举权茂才。
按:袁术亡于建安四年十二月,可知曹孙结好于此时。
②《建康实录》:策为许贡客许昭伏刺伤面。
《三国志•孙策传》注引《吴录》:(严白)虎奔馀杭,投许昭於虏中。程普请击昭,策曰:“许昭有义於旧君,有诚於故友,此丈夫之志也。”乃舍之。
是役始末详见拙作《陈登破江东匡琦之战考》
八、惜哉!
小霸王魂归离恨天,广陵争衡遂以陈登大获全胜而告终。孙氏初丧元帅,人心惶惶,陈登连胜之余,图谋江东愈急。①昔日吴王夫差伐齐,作邗沟通江淮以便水运,然其故道曲折迂回,所谓“淮湖纡远,水陆异路”,不利用兵。陈登即截弯取直,开凿白马湖,引邗沟穿湖入淮,截弯取直,大便航运。时曹操已奏凯官渡,势力大张,陈元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遂献计许昌,说曹孟德乘虚而入,扫平江南。②
曹操见其势如此,亦不免动心,末了却被孙氏旧臣张纮的一番言语打动,用远交近攻之计,专取河北。遂表孙权为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专务修好,而一心图谋江东的广陵太守陈登的存在,也即显得不合时宜。为示好孙权,曹操一纸表文,将陈登自苦心经营之广陵调往东城郡。广陵吏民受了数年好处,深感恩德,乃至举郡追随。陈登来去明白,更恐受人猜忌,遂好语劝回。③
苦心筹划,一旦泡影,立勋淮隅,远放东城。哀莫大于心死,未及,功高江淮,名重天下的一代奇才即寿终正寝于东城任上,时年三十九。在其身后,江东再无强对,遂内修政务,外慑强敌,邗沟之水将淤,赤壁之火已至。④“恨不早用陈元龙计!”——生者常戚戚,死者长已矣,大江回音,空萦一声感叹。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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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吴主传》:五年,策薨,以事授权,……是时惟有会稽、吴郡、丹杨、豫章、庐陵,然深险之地犹未尽从,而天下英豪布在州郡,宾旅寄寓之士以安危去就为意,未有君臣之固。
②《水经注》引蒋济《三州论》:淮湖纡远,水陆异路,山阳不通,陈登穿沟,更凿马濑,百里渡湖者也。
一作陈敏穿沟,查敏实为晋人,故知其非。(田庆余《汉魏之际的青徐豪霸问题》)
《三国志•张纮传》:曹公闻策薨,欲因丧伐吴。
按:陈登欲下江东久矣,后曹操又悔不用陈元龙之计,早图孙权,可知伐吴之策出于陈登。
③《先贤行状》:迁登为东城太守。广陵吏民佩其恩德,共拔郡随登,老弱襁负而追之。登晓语令还,曰:“太守在卿郡,频致吴寇,幸而克济。诸卿何患无令君乎?”
④《三国志•蒋济传》:车驾幸广陵,济表水道难通,又上三州论以讽帝。帝不从,於是战船数千皆滞不得行。
可知曹、吴久战合肥,广陵冷场,邗沟失修而淤。
⑤《先贤行状》:孙权遂跨有江外。太祖每临大江而叹,恨不早用陈元龙计,而令封豕养其爪牙。
按:以当时之势,曹操急务在河北,大军南征,未免舍本逐末。若增兵增将,委江东于陈登,则即便得胜,亦恐有孙策故事,为人做嫁衣耳。日后曹操之感叹,实平南无望,有感而发。
九、定论
纵观陈登一生,以其将相之才,而终于郡守,放眼汉末三分之鼎沸,不过昙花一现。陈寿作史评之曰:“降年夙陨,功业未遂”,以陈登终未成大功归之于天不假寿。若陈登得享高年,待魏武南征之际,江淮纷错之时,当可大展雄图,成不世勋业。此论固是,然仔细推敲,亦有可商榷之处。
陈元龙英雄豪迈,本色之士,故其恃才傲物,一览无余,于不入眼之辈毫不假借,如许汜之问田事皆是也。虽得识者击节,却难获士人之心,使众人退避三舍。成王业者如刘玄德,虽心高气傲,却喜怒不形于色,折节下人,故能得人倾心,所谓泰山不辞抔土,方能成其高;江河不择细流,方能成其大。故陈登虽纵横江淮,有志图王,却终究不过一辅臣。
汉末群雄逐鹿,贤能思得明主。放眼天下,一时英雄,曹刘而已。此二人陈元龙皆曾得事,相较陈宫之投吕布;田丰、沮授之佐袁绍,不可谓未得其主。陈登之事曹操,始于共图吕布,许昌一堂晤对,心心相印,一同送了飞将性命,可称合作愉快。曹操表陈登为广陵太守,又拜伏波将军,委以“东方之事”,待之可谓不薄。陈元龙亦不负重托,屡挫孙策兵威,大大缓解曹操受南北夹击之险,更献计进图江东,末了却功高不赏,冷板凳伺候,不免使人狐疑。
陈登有才,天下名重,而其骄矜之名,亦是不遑多让,乃至传得许都风风雨雨,连陈登本人都察觉不妥,使心腹陈矫打探舆论,末了引出一番妙语:“夫闺门雍穆,有德有行,吾敬陈元方兄弟;渊清玉絜,有礼有法,吾敬华子鱼;清脩疾恶,有识有义,吾敬赵元达;博闻强记,奇逸卓荦,吾敬孔文举;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刘玄德:所敬如此,何骄之有!馀子琐琐,亦焉足录哉?”①
史书虽称陈登此语为“雅意”,其豪气亦跃然纸上,而许下“琐琐”之馀子对这位湖海豪士作何感想,也便可想而知。为如此舆论所包围的曹操,亦不可能不心生芥蒂。陈登有类双刃利剑,出鞘电闪,然亦有难以驾驭之隐忧。故当曹操方务河北,远交近攻之时,不免宝剑入库,马放南山,以待他日之用。谁知人生苦短,时不我待,空余下临江浩叹。
较陈登事曹之形势所使,其与刘玄德可谓情投意合,彼此倾重,稀遇一时,却终无了局。刘备初入徐州,陈登即豪语“合步骑十万”,匡定王霸之业,末了却在刘备危难之际分道扬镳,天各一方。史称陈元龙“有雄气壮节”,并非颠三倒四,寡恩薄义之徒,其舍刘备之因,不能不发人深思。
陈氏乃朱门大户,徐州显族,陈元龙少年得志,为一州要职,系家族之祸福,干系重大。家族之显,为其仕途大增便利之余,亦为禁锢,使其难以割舍。世为货殖的麋竺只需舍利,便可追随明主东奔西走,而陈登非但舍利,尚需舍情,以为报伯父之仇而结怨江东一事,可知其为重宗族之人。以麋竺“雍容敦雅,幹翮非长”,尚且班高位显,若陈登舍家业而随刘备颠沛,天假以年,他日所成,未必在孔明之下。然羁绊如此,一番雄图,终成镜花水月。
陈元龙虽负豪气,自命不凡,却上不能克己聚士以成大事,下不能抛家弃业以佐明主,故其豪,实为书生之豪,末了大功未竞,其因寿促之余,亦在于此。
白璧有瑕,不失为白璧;豪杰有过,不失为豪杰。陈元龙年未及不惑,功业局于淮隅,然上马击贼,下马治民,文武兼备,尽得风流。以江东孙策之强,南扫山越,西破黄祖,纵横一时,天下惮之,却屡屡碰壁于区区广陵,损兵折将,挫尽军威,不得寸进,乃至伤折大计。元龙弃笔从戎,仗剑江淮,舍我其谁之虎虎生气,可想而知。“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元龙其谓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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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陈矫传》:太守陈登……使矫诣许,谓曰:“许下论议,待吾不足;足下相为观察,还以见诲。”矫还曰:“闻远近之论,颇谓明府骄而自矜。”登曰:“夫闺门雍穆,有德有行,吾敬陈元方兄弟;渊清玉絜,有礼有法,吾敬华子鱼;清脩疾恶,有识有义,吾敬赵元达;博闻强记,奇逸卓荦,吾敬孔文举;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刘玄德:所敬如此,何骄之有!馀子琐琐,亦焉足录哉?”登雅意如此,而深敬友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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