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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大浪淘沙 二十二 联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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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超的联姻提议,看似仓促,实则酝酿了很长一段时间,而真正令他痛下决心的也不是真髓,而是袁绍。

    在发觉柱**使节贾通竟是真髓本人后,马超也预感到了这个胆大妄为的对手的用心。他竭尽全力扩充军队、搜集粮草,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本来河内初定,人心未附,马超这一狂征暴敛的行为以致百姓大量逃亡或反抗;再加上厉兵秣马的紧张气氛使“柱**已渡过黄河”的谣言日盛,军营中一夜数十惊,逃亡和小规模的叛乱此起彼伏,搅得马超焦头烂额。

    这对马超而言也并非全是坏事,隐蔽的敌人受谣言的影响接二连三跳将出来,使他可以把这些隐患一个个及时铲除。回首统计叛乱的规模,马超颇感到心悸——如果真髓渡河北进,有这么一大批人在自己背后待机而动……那简直不堪设想。他却没有想到,此时的真髓军,也已被长期战争拖得精疲力竭,实已到强弩之末,再无进击之能了。

    预计的真髓进犯迟迟没有到来,局势也总算日趋平缓。但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过几天,怀县、武德、修武等东部诸县一齐反叛,号称要“为张府君复仇”,马超留董昭、杨丑镇守黄河,亲自率军出征,以眭固为先锋,一路屠将过去,杀得血流成河,劫掠百姓无数。

    在董昭忙于视察河沿时,马超正追击着向东流窜的反叛军残部来到了靠近冀州地鹿肠山。妖星“蚩尤旗”巨蛇一般蜿蜒消逝于天际的那一晚。三名不速之客来到了他的军帐。

    “马将军,老眭向您引见二位大贵人。”

    见了巡营回来的马超,久等在营帐中的眭固忙不迭起身,将一直坐在自己上首的三人介绍给他。

    “这一位,就是老眭曾向您提起的审先生,这一位是郭先生,跟审先生一道来地。可都是本初公大腿屁股一样的大人物。”

    看眭固对此三人地尊重劲儿。俨然他们才是他的主公一般,这令马超极为不悦。

    本初公。那是袁绍的使臣了。

    他心中一动,自己读书虽然不多,可也不至于把“倚为肱股”说成是“屁股大腿”。眭固如此粗陋无文,却设计秘密处决了呼衍折里带,向自己提出以须卜破六浑为傀儡单于的计策。虽说土人有土滑头,可谁也看得出,这厮背后一定有高人。袁绍号称“天下英雄”。是海内第一强阀,想不到眭固这厮的后台竟有这么硬……

    他一眼扫过,目光却不由自主先停在了未得眭固介绍的第三人身上。

    这人站在两名使臣之侧,似乎是二人之保镖。他身材不高,肩膀奇宽,结实壮硕之极,看上去竟是一个大方块。他相貌威武,只是脸上悻悻之色甚重。见马超注视自己,当下哼了一声,斜眼盯住马超,目光如炬。

    马超心中一凛,观此人神完气足,呼吸绵长有力。武功定是极高的,较之自己虽颇有不如,只怕和那冒充贾通地真髓也相差无几。

    于是不先向那二位使臣问好,问眭固道:“这位又是?”

    眭固答不出,使臣中一人向马超谦和一笑:“这位乃我主麾下颜良,奉主公之名,一路护送我二人拜会少将军。”竟是操着一口豫州口音。

    马超眨了眨眼。他虽久在西凉,却也听过颜良、文丑的赫赫威名,这二人是袁绍的先登前驱,并称“河北双刃”。号万夫不当之勇。相传大小数十战,未尝一败。今日一见。果然有些门道。袁绍竟派遣此著名骁将充当审、郭二人的保镖,可见其对此行的重视非同一般。

    当下不敢怠慢,起身答礼道:“不知本初公差遣二位先生前来,有何见教?”

    仔细看这二名袁绍的使臣。左侧便是先前发话之人,此公一身蓝袍,身高八尺,是个髭须漂亮的伟丈夫,脸上一股书卷气。右侧之人又干又瘦,裹着一身黑袍,目光如电,正冷冷地盯着自己。

    那蓝袍人拱手笑道:“见教不敢当,只是有些事须与少将军商量。在下颍川郭图,久仰少将军英武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马超也拱了拱手道:“岂敢岂敢,过奖过奖。”

    自从钟繇之事过后,他愈加反感读书人,见这郭图一副儒雅之相,心中却只有厌恶。暗道自己最近屡战屡败,被真髓杀得落花流水之事倒是名扬天下,却不知这郭图到底久仰些什么,这等没口子胡柴。旁边那黑厮便是什么审先生了,这人虽是一脸晦气,但四肢匀称,目中有神,似乎倒是个有两下子的。

    只听郭图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时运不济,为真髓这等小人所乘,非战之过也。”

    这几句话正中马超下怀,顿时十分受用。他缓缓点头,转念一想,霍然而惊:才说了两句话,这郭图竟能猜到老子在想什么,倒不能小看了他。

    正在此时,那审先生拱手道:“魏郡审配,见过少将军。”这人显然是个不善言谈地,一句话硬硬地吐出来,双唇紧闭,竟不再开口。

    马超连忙还礼,心中又涌起疑团:自出征以来,眭固一直不离自己左右,怎么突然就冒出这两个袁绍的使者来,莫非此二人一直潜伏在我军中不成?

    双方寒暄了几句,那郭图是个能言善辩之人,旁边又有眭固插科打诨,气氛倒是热络了许多。

    酒宴摆上,宾主入座后。郭图举杯笑道:“马将军远道而来,着实辛苦。郭图借花献佛,几杯薄酒,聊表敬意,失礼之处,还望将军海涵。”

    马超一怔,讪讪道:“郭先生莫不是嫌马超招待不周?得知诸县叛乱。我一路急行军,却没想到……”

    “将军误会了。”郭图打断他道,“实不相瞒,我主得知将军屈尊河内,急于令我等与将军一晤,故此设计请将军前来此地——若没有这河内诸县的反叛,将军又怎会屈尊到这鹿肠山来呢?”

    “什么?”马超听得张目结舌,“这么说。那叛乱竟是本初公……”

    “那不过是我主一道书信地效力罢了,”审配在一旁冷冷一笑,瘦脸充满倨傲之色,“我家主公威加四海,无人不俯首听命。张杨那厮能稳居河内太守之位,还不是全靠有本初公为他撑腰。在这河内巴掌大的地方,想要支持哪个,反对哪个。还不是本初公一句话么。”

    一道书信即可使诸县群起反叛……马超深吸了一口气,一面为袁绍势力之大暗自心惊,另一面却又怒火飙升:自己鞍马劳顿,一路征伐,却想不到竟是袁绍这厮玩弄的手段。这两个鸟人原是来向老爷示威地!

    “原来如此,”他冷笑道。“本初公想要见我马超,只管差人到温县来找我便是了,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将军又误会了,”郭图长跪行礼请罪,言辞恳切之至,“本初公绝无以势压人之意,而是另有原因。此事干系重大,温县龙蛇混杂,耳目众多,故此我等才不得不设计使少将军前来此地一晤。”

    马超哼了一声。尚未发话。审配已向眭固道:“将那物事呈递与马将军。”那口气竟仿佛是吩咐自己的家奴一般。

    眭固恭敬称是,从怀中掏出一物。上前单膝跪倒,双手呈递到马超的面前。

    马超一看,原来是个小小的竹管。他疑惑地看了郭图一眼,伸手接过。拆开竹管,里面是一张绢帕,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都是小字。随着阅读,他挺拔的剑眉越竖越高,最后“啪”地一声,将那绢帕拍在案几上!

    “董昭这畜牲!”他大吼道,竟是怒不可遏。

    “将军现在明白了罢,”郭图道,“我主对将军纯是一片赤诚之心。”

    马超沉默了一会儿,道:“多谢本初公地美意,二位不妨明说,他老人家到底是什么打算?”

    “协助将军,平灭真髓,重振马氏雄风!”郭图斩钉截铁,“将军是马伏波之后,乃是光武帝中兴大汉的元勋之一。我主也是出身名门望族,祖上与将军之先祖有同殿为臣之情谊,故实不忍见将军破败至此啊。”说到后来,竟是唏嘘不已。

    马超将信将疑,想自己早在祖父一代就已被发配边地做了小吏,却不知和袁绍祖宗有情谊的又是那一位?只是这都已不重要,他缓缓点头:“好罢。本初公既然愿意协助我马超报仇雪恨,到底打算怎么办?”

    郭图笑道:“将军以为,以须卜破六浑为傀儡单于的计策,是何人地主意?秘密处决呼衍折里带,使将军能顺利兼并呼衍部地兵力,又是何人为将军出力?”

    马超看向眭固,恍然大悟:“原来,原来……”

    郭图道:“不错,本初公早已在暗暗帮助将军,只是将军浑然不知罢了。”

    马超点头,想了想又忍不住道:“张杨……张府君是本初公的重要盟友……在下行事孟浪,开罪了本初公,这个……”

    自己与董昭合谋杀死张杨,为何袁绍非但不加以讨伐,反而大加援助呢?

    一旁地审配突然哈哈大笑,满是轻蔑之意,道:“将军尽管放心。我主雅量恢宏,又怎会和将军计较?本初公若是怨恨将军,将军就算有十条命,也是活不成的。”

    马超勃然大怒,郭图却解释道:“张杨虽听命于我主,但许多事他做得不甚得体。譬如他曾伙同匈奴人劫掠过我主的邺城,曾放走我主的强仇大敌吕布,这些都令本初公颇为不满。只不过恰逢其时将军出现。故假将军之手除之。”

    这一番话虚虚实实,袁绍尽管对张杨有一万个不满,可绝没有因此就匆匆杀之,换上一个自己不知根知底地人代张杨镇守河内的道理。

    只是马超却分辨不出其中的真假,他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已被袁绍的威势彻底压倒了:“请郭先生回禀本初公,他老人家大恩大德。马超是知恩图报地人,明白应当怎样做。”

    郭图爽朗笑道:“马将军快人快语。来来来,我们干了此杯。”

    众人一饮而尽,郭图放下空杯道:“马将军,如今你与我家主公休戚与共,有件大事还请您不吝赐教。”

    马超大笑道:“郭先生何必客气?马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郭图笑道:“好,有将军这句话便足够。”收敛笑容道:“我主得了讯息。袁术意图在淮南称帝,传言说是因为铁羌盟入长安时,天子已经被弑。此事是真是假,还请将军告知。”

    一时间,众人的眼睛都往向马超一人。

    马超闪烁其辞道:“在下率军向东时,天子尚在。此后韩遂进入长安,在下就不晓得了。”

    郭图眼珠转了转,道:“既然如此。以将军猜测,韩遂有可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么?”

    马超毫不犹豫道:“韩遂老贼野心勃勃,倒行逆施,不足为怪。”

    郭图倒吸了一口冷气,和审配对望了一眼,这才向马超道:“多谢将军。”

    他二人是何等聪明。三言两语之间已看出了其中的端倪:马超若不知天子驾崩,何以对韩遂弑君如此肯定?他东出长安之时,韩遂尚未入城。如天子非他所弑,焉能得知天子已经驾崩?

    见二人神色有异,马超连忙补充道:“韩遂那厮设计谋害我马家。我已与这老贼誓不两立,不共戴天。自东出长安以来,马超一心忠于汉室,此天地神明皆可为证。”

    审配面色阴沉,一言不发。郭图虽也是心事重重,表面却不动声色。举杯笑道:“将军有此心便好。日后两家同心戮力,共讨国贼。”

    送走了三人。马超寝食难安,就像一头困入囚笼地野兽。他砸烂了寝帐中的大部分摆设,下令处死了六十多个自己巡营时发现不够警惕地岗哨兵,可再怎么发泄,都不能驱散心中地恐惧。

    袁绍恩威并用,恐吓与安抚齐施,展现出强大之极的势力。虽然现在他企图收自己以为用,满嘴的甜言蜜语,但若就此终身托庇于此人,万一日后自己弑君事发,袁绍想要倾覆自己易如反掌。自己信任无比的董昭、杨丑,竟是曹操安插的钉子。这二人似乎全是为自己出谋划策,可谁知道又隐藏着怎样的陷阱?还有真髓,虎视眈眈,盘踞洛阳。这河内原来盘根错节,自己实是危如累卵。等这厮恢复了元气北伐,如何能够抵抗?内外交困,如此下去,我马超可死无葬身之地了!

    躺在寝帐里,裹在毛皮中间,马超瞪大眼睛,背上满是冷汗。这还是头一次,他感到自己是如此孤立无援。没有真正属于自己地根基和人手,他马超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过是一吹就倒的枯草。

    在这种交织的复杂心情作用下,他没有继续剿灭那些实是被袁绍煽动地叛逆,而是惶惶如丧家之犬地率军回温县去了。

    经过将近十天地行军,刚到城外,就意外地得到了马岱、庞德和马云璐已被释放的消息。

    ※※※

    马云璐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张宽大地榻上。

    这里是一间巨大地厢房,虽然没有华丽的装饰,但干净整洁,一尘不染。此时明亮的阳光正从木窗的格子里透进来,映在地上,形成几条长长的光影。

    小船外的惊涛骇浪,以及阿爸地噩耗……

    现在自己躺在这宁静安逸的厢房中,回想起那一幕一幕,恍如隔世,真仿佛从梦中苏醒过来似的。

    河心,小舟在风浪中全然不受控制地上下颠簸。时而被抛上浪尖,时而被压入水中。

    虽然外面惊涛骇浪,水声如雷,但船舱里却只有一片难堪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马岱才打破了沉默道:“璐璐,关于阿爸地事,我其实还没来得及……”原本安罗珊说将三人送至北岸时。自己担心会泄露军机,所以打定主意。一定要等到岸脱离了真髓耳目,再将此事的真相告知小妹。但上船之后转念一想,既然马休留在了南岸的敌营,这事决计瞒真髓不过。

    “我不要听你讲!”马云璐不等他说完,就赶忙举手紧紧捂住耳朵,“阿爸什么事都没有,你不要骗我!”

    此时风急浪大。她本不惯坐船,头晕眼花,脸都白了,但听马岱提起阿爸,注意力转移,眩晕竟然消退了大半。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马岱看到她这付模样,心中着实难过。“不过你即便是不相信,阿爸他也……”

    马云璐眼中泪花闪动,尖叫道:“你不要再说了,我不要听你讲!我知道,你们有事瞒着我,骗我……我才不想听呢!我回去之后问大哥。他会告诉我实话,他从不骗我的!”

    马岱叹道:“当时身在敌营,哥哥怎么好说实话?若是此事被真髓知道,只怕受到影响的不单单是你和我,还有大哥和三弟。”

    “此事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但我都必须要告诉你,”他眼睛微红道,“阿爸……阿爸已经不在了……”

    吐出最后几个字,他只觉得已耗尽全身之力,但声音仍然细如蚊蚋。

    马云璐虽害怕真会有凶信传来。但实际对此事极为迫切关注。因此一面大发脾气。一面却竖起耳朵,生怕落下一个字。“阿爸已经不在了”这七个字入耳。她如中雷击,一阵天旋地转,周围的景物都模糊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云璐觉得有人正用力掐住自己地人中,这才幽幽醒来。

    她不等起身就已放声大哭:“你胡说,你胡说!阿爸明明在长安好好地,你又在骗我!”

    说着用力推开向自己施救地马岱,转头大声向一边的庞德道:“庞叔,庞叔!我阿爸明明是留在长安地,对不对?你不可以骗我!”

    此时风浪咆哮,宛若轰雷,但她尖声怒叫,竟然盖过了船舱外隆隆的惊涛骇浪之声。

    庞德虽然一直在闭目养神,但将他二人的对话听得一字不漏。此时听马云璐声中带着哭腔,充满哀求之意,显然将自己的回答当作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但这么大的事情,纵然能瞒得过一时,又怎能瞒得了一世?

    他长叹一声,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硬起心肠道:“小璐……马岱,你马岱哥说的确是实情……”

    听到庞叔也这么说,马云璐只觉得周身再没有一丝力气,脑袋里空空荡荡,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忽然船舱外传来嘈杂地惊呼,马云璐恍恍惚惚地看着泛着白沫的泥流已撞破舱板汹涌而入!

    带着浓重土腥气的河水直往她鼻子嘴巴里灌,呛了几口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她疲倦地闭上眼睛,模模糊糊地回想着。

    到底现在的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小船上那可怕的经历才是梦呢?

    ……

    对了,对了!现在这儿是什么地方?自己已经到河内了吗,岱哥哥呢,庞叔呢?

    想到这里,她睁开眼睛,急迫地想要起身,却觉得全身疼痛,只得又躺了下来,这才注意到厢房外有人正激烈地争吵。

    “董昭,你这杀才竟敢私通曹操,谋我河内,”这个咬牙切齿的声音无比熟悉,“亏你原先还说什么愿辅佐我建立万世功业,都是不要脸的胡扯八道;难怪你一力主张要留下钟繇的性命,敢情不过是为自己准备一条后路而已!”

    不待人辩解,那声音已提高嗓门道:“来人,将董昭拖出去。剥下他地脸皮!”随即咬牙切齿又变成了残酷地冷笑:“我倒要看看,你这么个毫无廉耻的东西是怎么在张杨手下得势的。此番彻底没了脸面,我看你还能怎么招摇撞骗?”

    马云璐不由得激动异常,外面那说话之人分明就是大哥马超!

    她当即大声道:“大哥,大哥!”但这段时间她身心憔悴,喊声虽然出口却小得可怜,房外之人根本就没有听见。

    她猛然心头一动。将手指放进嘴里用力咬住,随着痛楚的感觉。心里又是一喜,现在的自己既然不是在做梦,那么阿爸地死讯,就是梦咯?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哈哈大笑起来,此人大约便是什么董昭了。

    “将军竟然说我私通曹操,不知又是听了何人地胡言乱语?请您仔细思量,倘若在下真有反叛之心。为何当初不把将军跟张杨一古脑儿都一荐干净?那样董某自己便是掌握河内一郡的太守,不是能更好为曹操效命么?”

    马超冷哼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都无法抵赖——自己看罢!”说着“啪”地一声,似乎有什么竹简木简一类地,被他用力丢在了地板上。

    董昭拾起来地上的竹管一看,眉头登时一跳。这正是自己信鸽腿上绑扎的信筒!

    想不到自己最近的行踪报告和请求指示的重要信件,竟然都被他人截获了。

    “掏出来,念!”马超雷霆大喝,“唰”地拔刀向董昭一指。“狗杂种,我待你不薄,你竟敢反我!好大的狗胆!”

    董昭面上微微变色,从竹筒中掏出一张绢帕,刚要念却忽然停了下来,一阵晒笑:“将军啊将军。此番你可上大当了!”

    听到他充满嘲讽意味地笑声,马超瞳孔收缩,怒极反笑道:“狗贼,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我怎么上当,你且说出来!要是打算拖延时间,老子一刀一刀割了你!”

    董昭哈哈大笑道:“将军,此信根本不是我地手迹。您且慢做决定——最近在下刚刚呈递了河岸布防图,还有以往上呈张杨的诸多文书,都在将军手中。您只管按照我地笔迹对上一对,不就一切都清楚了么?”

    他抖开绢书。在上面指指点点道:“姑且不提在下所习惯的书体与这绢书上的大不相同。就先单看这个‘主’字。在下有个坏习惯,总将‘主’上面的一点漏写。只是将那一竖微微出头,写得好似‘王’字。可是此书上却大不相同,每个字都写得干净清楚,这个‘主’字上面那一点非常清晰。”

    马超将信将疑道:“果真如此?你找来我看!”

    董昭一声“得罪了”,随后来到书案前,随手抽出一卷木简,手指在上面一个字一个字地点下去:“主公请看。”

    马超凑上去一瞅,不禁糊涂起来。果然按照董昭所指的地方,木简上凡是‘主’字就都遗漏了顶上的一点。他摸了摸下巴,也不说话,回身又从文案架子上翻出许多董昭书写地木简,一一对照,不由愣住。

    所有木简上的字都龙飞凤舞,与绢书那刻板的一字一划风格迥异,还有那个“主”字的特征,也正如董昭所说。

    看来倒真是自己误听他人之言,冤枉了董昭。

    “将军明鉴,这分明是有人嫁祸栽赃,”董昭长躬到地,情辞恳切,“董某对将军忠心耿耿,绝无贰心。”

    马超愣了半晌,这才收刀入鞘,抱歉道:“原来……原来都是马超糊涂,不辨忠奸。鲁莽之处,还请你,不,还请董师千万莫要见怪。”

    董昭笑道:“无妨,若非如此,怎能见得董昭对将军的一片赤诚之心?”他话题一转:“将军,此事需严加惩处,决不能轻易放过此造谣之人。”

    这份书信的内容,正是当日杀死张杨之后,自己放飞鸽子通知曹操地。当时杨丑与自己在一起,而马超去了议事厅与乔装使节的真髓会面。

    那段时间内可以截获书信之人,除了名为打猎实则行踪不定的眭固,还能是谁!

    马超异常尴尬。显然不愿再加以追究,忽然听到隔壁小妹地房里似乎有动静,他赶忙道:“董师,我小妹大概是醒过来了。在下要去照顾她,此事改日再说罢。”

    风浪大起的那天,他心中忽显警兆,驾船巡河。刚好赶上马云璐等人翻船落水,将他们都搭救上来。马岱和庞德身子结实。还未上岸就已恢复了神智,但小妹始终昏迷不醒。这几日三人轮番守护,目不交睫,为了方便起见,他将处理军务的地方也挪到了隔壁。

    看着马超匆匆离去的背影,董昭轻轻擦试满是冷汗的额头,面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对于书信被截获。验对笔迹这种后果,自己早就考虑过了。

    他双手都能写字,擅长的书法起码有二十余种。因此平日里书写用地是一种,而与曹公联络时所用地又是另一种,再加上刻意去改变自己地书写特征,果然今日化险为夷。

    不过适才之事可谓极险:假使马超亲眼所见自己放飞信鸽,那么就算再怎么巧舌如簧、变换笔迹,也是难逃一死。

    张杨之死和马超割据河内。乃是自己一手导演地好戏,眭固在联军作战的紧要关头谋杀匈奴呼衍王,应该是另有图谋。

    呼衍氏一死,影响有二。第一是会动摇张杨与匈奴之间的关系,瓦解联军;第二则是改变了匈奴的内部势力对比,促使匈奴内乱。可以更好的消除这个隐患。天下有这种企图并且有能力付诸实施的强豪屈指可数,曾被张杨匈奴联手袭击过魏郡等地地袁绍嫌疑最大。

    如是自己所料不错,眭固十有**是袁绍安插在张杨身边的奸细。

    经过刚才的试探,说明马超对眭固的看重,远远大于自己的估计。只怕是袁绍通过眭固,已跟他搭上了线,说不定还达成了某种协议。

    袁绍西有张燕,北有公孙,对张杨的被杀,一时半会是腾不出手的。但如果不能及时寻找一个新的代理人。他对河内这块战略要地地控制只怕就彻底丧失了。在这种情况下。袁绍大有可能改变方向掉头拉拢马超,承认他河内太守的地位。甚至默许他占据河东。

    上次自己见到真髓时,马超竟流露出让须卜破六浑做傀儡单于的想法,这种寻找傀儡的计谋绝不是他这种勇将所能具备的,恐怕另有暗中活动的袁家班底为他出谋划策。

    董昭舔了舔嘴唇。

    从讨伐宦官开始,先后经历了面对董卓、袁术、吕布等多次作战,在以往这些征战岁月里,曹公与袁绍彼此呼应,一同对敌,使得“袁曹一家”地说法更加巩固。但今日眭固向自己下手,说明围绕着河内的控制权,双方已经展开明争暗斗,若不是都有强敌在侧,只怕就要白刃相见了。

    眭固既然已经加紧了步伐,自己也应当想个法子,尽快解决这个祸根才是。

    “如此说来,二弟当真是不愿回来与我等同甘共苦了?”马超听完马云璐传来马休的口信,脸色铁青,手指节捏得喀喀作响。

    他从庞德口中得知马休仍然滞留在真髓军中,原以为是二弟伤势太重又吃了败仗,因此没有脸面见自己。所以倒也不以为意,打算过几天再亲自去迎他回来——自己这个做大哥的亲自去接他,二弟焉有不回来之理?

    谁想到二弟竟会变节投敌,此番从妹子口中得知了真正缘故,他不由气得三尸暴跳,大发雷霆:“马休这小子竟然能做出这种事!他还要不要祖宗,还要不要阿爸了?”

    望着面目狰狞的大哥,马云璐不由呆住。

    刚开始看到久违的亲人在面前的时候,她的眼泪仿佛开闸的水一般飞泄而下,但很快就觉得不自然起来,发现气氛与以往大有不同,

    要是从前的大哥,现在必定会抱起我又哄又劝地安慰,可是现在地他,却只有远远的站着,连璐璐地头都不摸一下。虽然模样没有变,但是这么冰寒的眼神和冷漠的举止……

    大哥,你到底怎么了?

    “我这就命人给真髓去封信。叫他立刻把马休给我送到北岸来!”马超暴跳如雷,“我非亲手处置了那个兔崽子不可!真髓若是收留我军叛徒,分明就是要与我为敌,还提什么握手言和?”

    马云璐一惊之下,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竟然从榻上跳了起来,用力搂住马超的熊腰。

    “大哥。你放过休哥哥罢!我都知道了,是你以他做挡箭牌去送死。他才不愿意回来地……大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心了?”

    “狠心?”

    马超感觉到自己的衣衫被妹子的眼泪浸透,瞬间就湿了一大块。他猛然纵声狂笑,那狼嗥一般的空洞笑声吓得马云璐打了一个冷战,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笑声忽止,他恶狠狠道:“小妹,你得知此事。也算消息灵通。那你知不知道,阿爸已经被韩遂老狗设计害死,除去咱们,马家上上下下数百条性命,全被杀了个鸡犬不留?”

    “阿爸他……”虽然先后从马岱和庞德那里得到了阿爸的死讯,但马云璐始终抱有一丝希望,总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阿爸会象往常那样笑容满面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现在听到马超也这么说。她不由面如死灰,身体摇摇欲坠,只觉得心口剧痛,眼泪簌簌地滚下来。

    自己多希望这是个梦,可这到底不是梦……

    “不许哭!”马超的一声劈雷般断喝,当时将她吓住。

    他向前踏上一步。气势汹汹道:“当时我若还有一丝气力,也不会丢下二弟去送死。但若是无人阻拦真髓军的追击,我还有你地马岱哥哥和三弟马铁,不等进入孟津口便要被敌人斩成肉泥!”

    “在这种时候,你还说我狠心?”他怒极反笑,大声咆哮,“我若不狠心,还有谁能活下去为阿爸报仇雪恨?你道我是丢下马休方便自己个人逃命么?你错了!”

    他一字字道:“我丢下他,是为了咱马家的将来!既然生在马家,那么为马家而死。就是每一个马家子孙地本份!”

    他大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教训起我这个大哥来了?好哇,既然说我不该如此。那你倒是说说看,应该怎么做?!”

    马云璐还从未被兄长如此声色俱厉的怒吼过,只吓得心慌意乱,脑子一片空白。

    “我,我不知道,”她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哽咽着回答,“但是,但是我觉得阿爸若是真的,真的出了事……那我们剩下的几个人,就更应该相亲相爱,互相照顾才是……大家,大家好容易可以重聚在一起,这个家为什么还要变得更加残缺不全呢?”说着哇地一声又哭起来。

    马超呆了一呆,过了半晌,弯腰将她瘦小的身子拥入怀中道:“小妹,最近事情太多,大哥心情不好,但不应该把火气撒在你身上……你,你别哭了……”

    体会到如同以往大哥的温暖感觉,马云璐反而更加不可收拾,仿佛要将所有地委屈都宣泄出来。她这一哭,足足哭了一个多时辰,两只大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

    马超暗暗叫苦,嘴上安慰道:“好了好了,跟大哥说说,你一直被囚禁在真髓那里,有没有受委屈?”

    提起真髓二字,马云璐眼睛里逐渐有了亮光。她一五一十将自己被俘虏的经历说给马超听,虽然莹莹泪珠仍挂在脸上,但是哀痛之情已减轻了许多。

    “还有这等事?”尽管马超生性凶悍,但听她说起真髓在两河间那决死奋战的经过,不禁也为之动容,“那小子竟吸你的血!”

    马云璐闻言,认真地拉开领子将颈子上那一排细微的伤疤给大哥看:“是啊是啊,当时他一把就把我从马上提了过去,我还没反应过来,就一口咬在这里,用力的吸。真是吓死人家了!”口中说着“吓死人家”,脸上却飞起两团红霞。想到当时真髓怀抱自己浴血拼杀的模样,回味着彼此血肉相连的感觉,她捧着通红地小脸,望着窗外远处的天空,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那副少女怀春的羞涩模样,让马超这个当大哥的,看得不禁一愣。

    “小妹,”马超沉默了一会儿,心中已有了计较,“你喜欢真髓么?”

    “哎?!大,大哥,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马超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轻轻地将她平放在榻上,为她盖好被子,“小妹,阿妈生你的时候血崩,所以早早就去了……你长得跟阿妈一模一样,又是老幺,所以家里从上到下,没有不宠你疼你迁就你地,你是咱家的心肝宝贝……这你是知道的。”

    马云璐点了点头,又想到了阿爸,小嘴扁了起来。

    马超声转沉痛,黯然道:“现在阿爸被害,韩遂老狗跟咱马家结下的死仇,就要靠咱们去报了。可他是铁羌盟盟主,势力庞大,想要报仇,谈何容易?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二弟却不愿回来,眼下咱们势力单薄……”

    说到这里,他盯着马云璐的眼睛,一字字道:“小妹,在这种时候,你也该长大了。咱们马家想要重振声威,报仇血恨,绝对少不了你的力量。”

    马云璐用力点了点头,坚定道:“我知道的,大哥,我一定努力。”

    “好!”马超大笑起来,眼里似乎有火光在闪动,轻捏她苹果似的脸蛋,“这才是我马家的英雄儿女!有你这份心,阿爸也会含笑九泉的。”

    越是在这种错综复杂地局面下,越是必须将自己地敌对面减到最少。

    马超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将自己摆脱目前的窘境了。于是,在被释回北岸两天后地傍晚,马岱做为和亲的使节又回到了洛阳,将良好的意愿传达给了真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