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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大浪淘沙 十六 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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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河道向南弯曲的地形,联军右翼与徐晃的部队真正接触的只有呼衍折里带的右前锋:身为右前伏的眭固是重装步兵,远不如匈奴骑兵行动迅速,因此落在了折里带军的后面,整个联军右翼被拉成了一条纵列。当被徐晃部与联军右翼接战的时候,眭固就这样被堵在了后面。

    如此一来,徐晃的四千名士兵所面对的,只有呼衍折里带的三千匈奴轻骑。

    徐晃先将自己的部队布置成了一个向后弯曲的偃月阵形,对前进的呼衍折里带军形成了半包围,匈奴军尚未进入弓箭射程,孟津塞石砲机的砲石已不断落在他们中间。配合着弩机集中攒射,徐晃指挥着偃月阵自三个方向对敌人不断收紧圈子,逼迫得右翼匈奴人不住后退,与身后的眭固军拥挤在了一起。

    陷入窘境的呼衍军狼狈之极。

    前方徐晃军形成半圆形的包围、后面死死堵住去路的友军眭固,使得匈奴人丧失了机动灵活的部队优势。再加上不断有砲石从天而降,严重扰乱他们的心神,使得折里带连整合部队都变得异常困难。若不是徐晃部忌惮匈奴骑兵的快马利箭,所以并不逼迫太甚,恐怕早就全军覆没了也说不定。

    可是直到此时,被堵在呼衍军后面,身为右前伏的眭固军却迟迟不动,既不想如何前进到阵头支援,也不想如何才能让开通路。使得匈奴人能够得到喘息的机会。

    “见死不救,汉狗没一个好东西!”折里带恨恨地低声咆哮,“我早就同单于说过,根本就不该为天杀地汉狗作战!等这一战结束,我立即就回平阳的单于庭。单于若是不同意,要降我的罪,我就带着呼衍部去大草原。像宇文部一般去投靠鲜卑人!”

    但此刻实在不是发泄怒气的时候,折里带虽然嘴上乱骂。却也不得不低头:“呼衍奴,你权且代我指挥部众,我去找那个汉狗,要他赶紧让开道路!”说着掉转马头,催马向部队后面的眭固军飞快跑过去。

    虽然南匈奴挛鞮王室仍然对大汉表示臣服,但诸部中似折里带这般憎恶汉人的却越来越多了。

    一开始呼韩邪单于率部内迁并州的时候,天朝对匈奴着实不坏。那一年大灾。全族饿死三万余人,是当时地天朝皇帝赠予粮食和布帛,协助匈奴度过了难关。

    但是自从协助天朝将北匈奴远远赶走以后,单于屡屡上书请求回归故地,可是每一次等待回来的结果,都是深深地失望——天朝皇帝不希望我们回草原去,他只希望我们能替他把守北方的边疆,不断地为他派出英勇的战士。却替他和那些不肯臣服的羌人、乌丸人又或是鲜卑人作战!

    自从南迁以来,数万匈奴优秀的武士在单于为天朝皇帝的作战中死去,族中增添了多少孤儿寡妇。熹平六年对鲜卑檀石槐一役,一万匈奴男儿随同使匈奴中郎将出征,结果血染草原故土,兵败战死者十之**。谁想到中平四年。天朝皇帝又要征发匈奴将士,去打什么勾结鲜卑造反的张纯!

    就是因为天朝皇帝那次地征兵令,使得十余万匈奴部众群起反抗,还杀死了挛鞮羌渠单于。此后挛鞮氏的于扶罗与须卜氏的骨都侯分别被拥为单于,彼此互相攻杀。直到须卜骨都侯、于扶罗先后病死,挛鞮呼厨泉登上单于宝座,才使得这场大内讧告一段落。

    每每念及此事,折里带就觉得胸口发堵,愤愤不平:当初诸部大会的时候,呼厨泉当着诸部族长的面。痛痛快快地保证从此不再同汉狗有任何来往。可为什么现在却又变了心?

    眭固骑在栗色战马上。虽然手下的将士们都是铁铠重牌,可他却仍然身着布衣。额头系一条黄带,保持着原先盘踞山中时养成的习惯。

    这位山贼出身的中郎将显然在张杨手下一直处尊养优享受惯了,比起几年前活跃在黑山时胖了整整一圈,脸上横肉丛生,一嘴络腮胡子。自从率领黑山军起事之后,他先后被曹操袁绍打败,后又为张杨收编……经历了这么多挫折地眭固,已不复往日的粗野蛮横,圆圆的胖脸上总带着和蔼可亲的微笑,惟有偶然眼中精芒如电一现即隐时,才能找回一点昔日杀人不眨眼的剧寇“诡兔”的影子。

    “将军,我们这般按兵不动,恐怕不好跟匈奴友军交代罢?”旁边一名文士打扮地骑士策马来到他身旁,不安地问道。

    眭固漫不经心地抠着指甲里的黑泥,闻言笑了起来:“魏种,这事自有我的道理,不用你来操心——我另有一事向你请教,我眭固是个老粗,要管理手下几千号子人,常有账目不清的现象,很是为此头痛,你有什么好的法子么?”

    魏种不禁愕然,眼前战况十万火急,他却忽然谈起军中账目来!但回想起来,自从跟随了眭固,自己竟从来没有揣摩透他,这个人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将军垂询,又不能不答,他只得无奈道了声是,一五一十地说起管帐的诀窍。

    眭固笑眯眯听着这位幕僚述说如何管帐,索性不住向魏种问着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问题,可是他一双丝毫笑意都没有的锐利眼睛,却始终没有从前方移开。此时看到折里带怒气冲冲的身影,他笑得更加开心了。

    “呼衍将军!”他丢下犹自喋喋不休的魏种,拍马迎了上去,大声道,“将军怎么忽然跑到小弟这里来了?中军处传来军令,情况有变。兄弟正要去找你呢!”

    呼衍折里带本来满腹怒火,正要大兴问罪之师,不想眭固竟抢先一步,他不由一愣:“怎么?是什么事情?”

    此时眭固那圆圆地胖脸已被忧愁和焦虑拉得老长,低声道:“是从我主张府君处传来地消息,贵单于呼厨泉在冲锋时不慎身负重伤,他昏迷之前。要你……”战场上万人呐喊厮杀,眭固说到后来声音又越方越低。最后几个字根本听不清楚。

    折里带怦然心动,莫非是呼厨泉终于后悔前来,令自己率部回单于庭,回大草原么?

    他喜形于色,赶忙凑过身去,急切道:“单于要我怎样?”话刚出口,只觉得左胸一凉。随即一阵剧痛袭击了他。

    当意识稍有恢复的时候,眭固笑眯眯地声音仿佛自万里之遥处飘了来:“要你去死。”

    折里带觉得,好像自己现在正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但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能肯定这是不是真的。随着黏稠的血液从胸口伤处中不断涌出,一股冰寒彻骨的感觉逐渐包裹了全身。

    凄厉呼啸的寒风,洁净透亮地蓝天,辽阔无边的大地。

    苍鹰翱翔。野马飞奔。

    奇怪,这不是二十多年前,十几岁地自己跟随父亲呼衍王出征鲜卑檀石槐的时候吗?

    这就是我们本来的家乡吗,为什么天朝大皇帝不让我们回来呢?幼小的自己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亲切。

    折里带,你记住。父亲地额头上布满了皱纹。宛如刀子刻出来的一般,他的声音低沉而忧郁。天朝皇帝最不希望的,是我们匈奴万一回到了草原,又会出现第二个象冒顿单于那样顶天立地的英雄。

    说这话的时候,父亲的眼睛投向一望无际的远方,那里是永远野性难驯地土地,那里生存着永远野性难驯的男儿。

    ……

    “别跟木头似的戳在那里发呆,”眭固一边擦拭着长刀上的血迹,一面转头向呆若木鸡的魏种,“传令下去。分出一千名将士立即上前支援呼衍军后撤。通报他们呼衍将军刚刚被流箭射中。已经阵亡了。”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漫不在意,仿佛在述说一件微不足道地小事:“其余人等迅速向侧后移动。去和杨丑军汇合。”

    当呼厨泉得知呼衍折里带“阵亡”的消息,他刚刚在张杨军的掩护下抢到一匹战马,纠集了数百残兵狼狈逃回中军,却被马超截住。

    “大致情况就是如此,”马超对这位落魄单于连正眼都不望一眼,冷冷道,“呼衍折里带遗留的一千八百名部众目前正由他的从弟呼衍奴统率。但呼衍奴得知兄长丧命的消息,认定是单于的过失,还公然宣布呼衍氏要从此脱离单于。为了避免内讧,我同意了他的请求,目前呼衍氏部众已经调拨予张府君指挥。”

    此时他已经不必再给落水狗一般的呼厨泉任何好脸色,所以吐出的每个字都是命令口吻,极力表达对呼厨泉地蔑视,以及自己高高在上地统帅地位。

    呼厨泉面色灰败,忧心忡忡,已没有精力去跟他计较细枝末节的态度问题。

    自家人知自家事,匈奴单于与天朝皇帝不同,自己固然是全匈奴地统治者,可同时也必须受到各个氏族部落的牵制。全匈奴大小氏族部落共有一百多个,作为王室的挛鞮氏只不过是其中比较大的一部而已。除去挛鞮氏之外,匈奴还有三大贵族:旧贵族中仍然显赫的呼衍氏、兰氏,以及新贵须卜氏,其余小部落们分隶属挛鞮氏和这些大贵族们。如果得不到诸部的认同,那么别说治理全族,就连宝座也无法保全。过去还有天朝皇帝的册封确保挛鞮氏的地位,可自从中原大乱以来,天朝皇帝再也无力插手匈奴内部事务。先代单于挛鞮羌渠被杀,须卜骨都侯被众部拥立为单于,就是明证。

    这次跟随自己出征的,全是本部以及臣属挛鞮氏的小部子民,竟然死伤殆尽……右贤王去卑是自己的叔伯兄弟。他地铁弗部兵强马壮,是挛鞮氏的重要武力,但如今下落不明,已凶多吉少。此番自己给予折里带呼衍骨都侯兼任右大将的权力,这才总算拉拢住呼衍氏,得以在诸部大会上获得较多部落的赞同,顺利即位单于。如今折里带一死。呼衍氏部众又宣布脱离自己……

    如此一来,我挛鞮氏还有什么力量压服全族。成为全匈奴人的单于?

    呼厨泉不由失魂落魄,头重脚轻,整个人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断了羽翼的秃鹰,转着圈地从云端坠落。他自己都不敢置信,仅仅几个时辰之内,自己竟由踌躇满志、趾高气扬的撑犁大单于。变成了一条彻头彻尾地丧家犬。

    马超在一旁冷眼看着呼厨泉脸色从青转白,又从白转青,胸中大是快意,又不禁从心底泛起怒气。

    原本老子在你面前忍气吞声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能够打败真髓,可瞧瞧你现在这副熊样!老子那许多时辰的闷气难道就白受了不成?

    他上下打量着垂头丧气地呼厨泉,眼中凶光闪烁,只微微迟疑。随即改了称呼厉声喝道:“呼厨泉,你前锋军作战不利,折了我大军的军威,该当何罪?”

    呼厨泉此时脑子里乱成一团,已六神无主,猛地听他这么声色俱厉地询问。竟然一个字也没有答上来。

    “来啊,立刻将呼厨泉给我拖下马,按照军法,立即处死!”马超看他此时那副模样,这份痛快实在难以言喻,说话时难以掩饰,两边嘴角都向上翘了起来。说到最后一个“死”字,更伸手并拢五指,用力作出砍头的手势。

    随着这声招呼,左右冲上七八个羌人士兵。还不待呼厨泉有所举措。七手八脚就将他自马鞍上拽了下来!

    呼厨泉直到此时才猛然警觉自己身处险境。他大声怒骂着反抗,却无济于事。随着关节几下剧痛。他人已如倒空的麻袋一般被丢在马超的马前,用尽力气却再也爬不起来——这几人都是马家亲兵,由马超亲自传授武艺,个个都是力伏九牛的壮士。此番在马超的示意下,扑上来刚一拿住呼厨泉,立刻就将他手臂膝盖地关节全扭脱了臼。

    在场的二十几名呼厨泉的亲兵大惊之下,拔刀上前。

    但还未等他们动手,护卫在马超周围的羌骑兵数十条长矟一齐探出:匈奴人只发出几声微弱的惨呼,就已人连人带马瘫倒在地,变成了肉泥。

    不远处那几百名跟随呼厨泉逃回的匈奴残兵在刚才已都被缴了武器,此时正不明所以地向这边张望。

    看着昨天还耀武扬威的匈奴单于,此时狗一样匍匐在地上哀嚎,马超兴奋地用红舌舔了舔雪白的牙齿,仿佛一头嗜血地猛虎:“统统杀掉,一个都不要留!”话刚说完,已迫不及待地纵马从呼厨泉的身体上践踏了过去。

    马超闭起眼睛感受着马蹄跺在**上那种奇特的松软,单于的垂死惨呼声伴随着骨骼碎裂声回荡在他的耳边,真仿佛天籁一般。

    胡狗,这回知道马爷爷的厉害了罢?

    看到所有手无寸铁地匈奴残兵尸横就地,心情稍微舒畅些的马超向四方远望:由钟繇指挥的中护军仍然在向前敌诸阵不停发布各种命令,还没有注意到这里发生的变化;沿河作战的右翼军和张杨的前路军还在和敌人纠缠;而西南方向伍习的前伏军以及须卜破六浑军由于被复杂的山岗地形挡住,尚且看不到战况,但料想也强不到哪里去;眼前惟一可虑的,是侧后方向的马铁军已经向南调动迎击,那里旌旗招展,杀声震天,分明是大股真髓地援兵到了!

    真髓地如意算盘自己多少也能猜得出来,按照这个态势,若是不及早脱身,只怕有全军覆没之厄。

    马超眯起眼睛,下达了命令:“不要管那些正在跟真髓军交战的士兵了,剩余地全军立即转向五社津撤退!”

    原本是打算等消灭了真髓,再对呼厨泉下手的,可这一战刚开始没多久,他就已经发现了阵势的缺陷。虽然钟繇在孟津塞曾屡出计谋协助自己挫败了真髓地进攻。但这次临阵指挥的表现实在令自己大失所望,看来以后不能再将军队交给他了。那个伍习确实具备可以更加信任的才干,不如提拔他成为自己的副手率领军队罢,再拨给他一些匈奴骑兵——当然,前提条件是他这次还能活着回来。

    若是庞德还在自己的身边就好了……

    马超集中精神盯着手中的长矟,深吸了一口气,严禁自己再想从前那些恼人的失败。

    若是现在自己率军投入战斗。倒也不是没有胜望,可再损失了这些嫡系马家兵。自己打天下还能靠谁去?

    况且那个真髓……他不由打了个寒战:自打我马超降生到这世上,从小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可现在一想到那厮,心里就有点儿犯怵。

    不管怎样,就算此战我方必败,只要能保存实力,渡过五社津进入河内郡境内。我马超仍大有可为。自己地将士大都是游牧出身,行个几千里根本算不上一回事,只要暂且先躲得远远地,真髓又能奈我何?

    况且此番虽然战败,却也并不是全无收获。匈奴人的弓箭威力果然不可小窥,呼厨泉一死,挛鞮部落自然就全落进了自己地口袋。据说河东沃野千里,牛羊遍地。想来不会有假。倘若能够以此为资本,先将那里的数十万匈奴全都征服,老子照样可以卷土重来!

    想到这里,他不禁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撑犁孤涂单于”这个称号,倘若冠在我马超的大名前面,也未尝不可啊。

    真髓。韩遂……但凡我马超尚有一口气在,咱们这笔帐就不算完!

    “魏延、邓博军都已赶到,可高顺和安罗珊在做什么?为什么还没有完成对敌军的包围?”视线越过阵前的敌人,远远看到敌阵中后部诸军正在转向后撤,真髓不禁咬牙切齿。

    此时中军那数千手持长矛的羌骑兵,配合马铁地侧后护卫军,正向魏延和邓博展开猛烈的突袭——马超并不恋战,在冲开一条血路之后,敌骑在眭固军的重装步兵掩护下迅速向东撤退。直到此时高顺与安罗珊的部队才兜过了山岗,出现在敌人的正南方。

    “传令。决不能再放走了其余敌军。将他们全部歼灭在河岸边!”功亏一篑的怒火在真髓的眼中闪动着,他始终望向马超逃窜的五社津方向。“派人通知高顺,迅速完成包围圈。倘若再放走了一人一骑,叫他提着自己地人头来见我!”

    又想到数月对峙的辛苦,他紧了紧手中的大戟,大喝道:“不必等候他们了!我要亲自上阵——阵后仍然在休整的骑兵立即上马,随我突破张杨军,然后继续向东追击!本部其余士兵暂且全部归属徐晃节制,统一指挥。”

    这马超勇猛狡诈,又韧性十足,这一次若再被他走了,还不知道能兴起多大的风浪来!

    随着命令被传令兵迅速传达全军,严整平静,宽广如大海一般的军阵逐渐沸腾起来。

    不到片刻,三千名整装待发地骑兵仿佛浮出水面的气泡,从蹶张手整齐的队列后越阵而出,在柱国大纛的指挥下,化作一股烈风,向联军的军阵疾吹了进去。

    ※※※

    五社津向北十余里就到了温县,尽管在清除宦官时曾受过丁原的抢掠,讨董战争时又曾驻扎过山东联军,但总体来说战乱还是很少的,所以虽然也颇为萧条,但和洛阳一带的不毛之地相比,毕竟已有了人烟。

    张杨张开军帐的幕布向外望去,不禁微微苦笑起来:自己的军队只能驻在城外,而马超地军队则驻在城内,仅仅这一个细节,就准确地反映出现了目前双方实力对比地变化。

    在受到真髓精骑践踏之后,联军的阵列被分割突破,就再也没能形成有效抵抗。等到高顺与安罗珊赶到战场形成了包围圈后,大量士兵再无战心,放下武器就地投降。总共六千多名联军士兵被斩首,一万三千多人做了俘虏,损失了大将呼衍折里带、呼厨泉、去卑和伍习。

    张杨地士兵几乎损失殆尽。自己也险些做了俘虏,最后以死士轮番冲锋,又有眭固冒死接应,这才好容易杀出重围。

    这场血战,最后以联军地惨败告终。

    真髓并没有轻易放过他们,他亲率精骑追杀十余里,在五社津渡口处将尚未渡河的联军残部团团包围。向他们发出劝降通牒。

    当时惟有马超、马铁的七千多名马家军早已先一步渡河,得以完整无损;钟繇、须卜破六浑等人被迫将部队全丢在了黄河南岸。各自率领不足数百人勉强渡回河内郡。被抛弃在南岸的士兵全做了俘虏,总共有四千多人。

    张杨叹了口气,如今河南尹的土地已尽数被真髓占据,再也无法染指;大惨败加上呼衍折里带以及呼厨泉的死,联军已经名存实亡,彻底瓦解了。

    大约是缺乏渡船的缘故,新到地运粮队又被去卑袭击。再加上忽然多了将近两万名俘虏,真髓可能考虑到粮食不足和整编消化俘虏需要不少时间,因此没有采取渡河北上的行动,这也算是不幸中地大幸。

    但是自从回到北岸之后,马超倚仗自己兵力最为强盛,又杀死呼衍奴,强行并吞了呼厨泉与呼衍折里带的残部,此时气焰竟一日胜似一日地嚣张起来。自己这个河内郡太守。事事倒都要听从他的摆布,还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

    “关于在下的计划,将军想好了么?”温文尔雅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张杨闻言放下幕布,回到案前正襟危坐,沉默了半晌才正容道:“钟大人,此事尚需从长计议。马超虽然飞扬跋扈。但终究是我大汉子民,就算他擅杀呼厨泉,那也不过是除去了一个异族罢了。钟大人忽然来找张某,声言要就此除却马超,恕本府不能苟同。”

    他顿了顿,又叹道:“大人说他是有谋我之心。但马超走投无路,是本府将河阳与他暂住,才使得他有了安身立命之所。他本是开国功勋马援之后,其父乃是西北有名的仁义豪杰马腾,想来万不会有此非分之想。”

    适才问话地。正是黄门侍郎钟繇。听张杨如此说。他眼神中浮现一抹悲哀之色,苦笑道:“张府君乃仁义宽厚之君子。安能度小人的憰诡之心?”

    他长叹一声道:“实不相瞒,在下原以为他当真是受了韩遂蒙蔽所以才打破长安,所以一心一意尽力扶助于他,企图使其走上正轨为国效力,也好断了反贼韩遂的一条臂膀。但相处这许多时间,才逐渐发现,此人狼子野心,凶狠狡诈,其恶不亚于董卓。他打破京师,哪里是处于韩遂的蒙蔽?分明就是为一己之私。”

    说到这里,钟繇放低了声音:“在下一直有个怀疑,只怕天子已被此贼所弑!”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张杨“啊”地一声,跳起身来,由于动作过猛,案几上的茶具全都翻倒在地。他颤声道:“不,不,这,这……”

    钟繇流下泪来,哽咽道:“张府君且镇静下来,慢慢听在下道来。长安城破之前已经闹得不可开交,当时我等公卿都为郭汜所劫持,而天子则受困于李傕,所以不知圣上的消息。等到羌贼破城,郭汜虽已投降却仍然被虐杀,在下也同其他公卿一样,成为了牧奴。此后每日皮鞭棍棒加身,打骂不绝于耳,不少人都已羞愤自尽,独在下苟且偷生至今,就是为了能够得到圣上的一点消息。”

    想到昔日的颠沛流离,钟繇悲从中来,泣不成声,张杨也为之动容。

    过了许久,他才镇定下来,擦拭眼泪道:“在下身为牧奴,却也有一样所得。那就是从羌贼地打骂交谈之中,学会了一些羌语。从此每天都尽力偷听他们交谈,但却没有一人提及圣上。直到被马超所提拔,做了他的谋士。”

    张杨双眼越鼓越圆,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嘶哑道:“你、你、你说下去……”

    钟繇泣声道:“马超三番五次提及圣上名讳,竟毫无敬意,这不由我不对他那番话心生疑虑。觉得其中必有极大的缘故。后来在孟津口打退真髓地进攻,他大宴将士,在宴会上以羌语侮辱朝廷与圣上,在下当时就有了这个想法——只怕天子已经遭了这逆贼的毒手!”

    张杨呆若木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钟繇道:“当时在下势单力孤,实不能与他相忤,所以隐忍至今。写信向府君求援。一半是为了顺应马超之意,另一半只盼府君领大军来援。我等可以共商大计,诛除此獠。”他喘了口气,叹道:“马超这厮对我礼如上宾,却限制了在下的自由,因此这许多日子始终没能跟府君有只言片语地私下交谈。若不是因此次战败,他对我态度冷淡了许多,只怕我依旧还被软禁在他军中呢。”

    张杨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滚。眼泪不由自主地滚下面颊,颤声道:“不想我张杨一心为国尽忠,今日竟然帮助了这弑君的逆贼!”说着“哇”地喷出一口血来!

    两人对坐相泣,钟繇道:“府君终于肯听信钟某之言了么?”

    张杨长跪行礼道:“都是张杨糊涂,竟将大人的一片公心,当作了挑拨是非的小人之心!”说着举起手来重重一掌打在自己地脸上。

    他吐出一颗牙齿,血顺着嘴角流下来,凛然道:“诛杀国贼。义不容辞,张杨愿与大人同进退!”

    钟繇欣慰道:“有府君相助,何愁大事不成?我早已筹谋了一计,明日府君只管说是真髓派人求和,邀请马超前来——找一名能言善辩的士兵假扮成来使,料他也识不出其中有诈。这厮平素自恃武功高强。向来都是只带三五个亲兵,到时我等埋伏下强弓硬弩,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就依大人之言!”张杨毅然点头,随即想了想又道,“马超若死,他地部将定然会闹事,依我现有人马,只怕压制不住——我这便修书与留在郡府总领郡务的董昭,令他尽快将留守部队全部带来!

    两人商议已定,钟繇道:“这厮警觉得很。我不能耽搁时间过长。这就回去以免他生疑。”说着起身告辞。

    张杨刚要起身相送,钟繇连忙制止道:“府君你乍闻天子噩耗。心神不宁,神色大异平常,若是相送恐怕为人所疑。”

    张杨佩服地点了点头,随即招来心腹爱将杨丑,令他用一辆幔布围车,秘密护送钟繇回城。

    出了辕门,钟繇伸手拨开幔布,回头看着张杨军层层叠叠的军帐,不由长舒了一口气:逆贼马超,你的死期到了。

    回到城中地居所已经是深夜,钟繇合衣而卧,兴奋得在榻上翻来滚去,就是无法入睡。

    距离明天还有两个时辰。他圆睁双眼望着房顶那模糊地大梁,默默地想着。等到马超授首,自当向东投奔袁绍,号召群雄雪此国仇,向西同讨罪魁韩遂!

    正想到热血澎湃处,忽然听到有人轻轻地敲门,尔后传来杨丑轻轻的呼唤:“钟大人,钟大人,我家主公有事请您过去!”

    钟繇听他语气似乎颇有急迫之意,不由心中大惊,暗忖莫非是情况有变?赶忙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配好宝剑,匆匆忙忙地开门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杨丑见到钟繇,赶忙深施一礼道:“大人,详情我也不知,主公只是吩咐急着见您。时间紧急,还请您赶紧上车!”

    钟繇点了点头沉住气没有再追问,想这等机密大事,又岂能是杨丑之辈所能闻及地?

    他上车之后,周围张杨军士兵赶紧放下幔布,杨丑吆喝士兵,驱赶车马而行。

    车轮粼粼,不一会就停了下来。

    钟繇在幔布中坐着,心中大为奇怪,怎地车还未出城就已停下?正在惊疑中,只听外面杨丑恭敬道:“请大人下车。”

    杨丑话音未落,钟繇眼前一亮,原来士兵已揭去幔布,自己正身处一座巨大宅院的门口。

    他以询问的目光投向旁边的杨丑,杨丑见状上前一步拱手道:“我家主公就在宅院中等候大人。”

    钟繇虽觉得奇怪,但此时满脑子都想着明日的除奸大计。因此急于与张杨一晤,对杨丑微一点头,大步走了进去。

    他走过空无一人地院落,推开正中大厅的包漆门,迈步过了门槛,大门随即无声无息地关闭。

    钟繇定了定神,才发现此间宛如换了一个世界。热气蒸腾,水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楚。他索性大呼道:“张府君,张府君,找我究竟有何事?”声音在厅中回荡,此处竟然空旷之极。

    忽然前方有笑声传出,钟繇听着,只觉得又惊又疑,但事已至此。却不得不前往一探。

    他咬了咬牙,手按配剑,大声道:“钟繇在此,主人既相邀在下前来,何不显身相见?”此时他已觉察出不对,发令与杨丑邀自己在此相见之人决不可能是张杨,因此也就不再呼唤“张府君”。

    这一声呼喊果然有了效果,前面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钟先生。你向前走三十步,便可见到我。”

    钟繇听在耳朵里,宛如五雷轰顶:说话之人,赫然竟是马超!

    杨丑口中地“主公”,竟然是马超!

    那自己与张杨的筹谋……

    霎时间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发黑。差点栽倒在地。

    水雾弥漫之中,马超咯咯笑道:“钟先生怎么还不过来?我与张杨将军,在此等候你多时了。”

    钟繇凝神静气,好容易压制住几乎从腔子里跳出的心脏,勉强笑道:“将军若要见我,只消差人叫一声,钟繇自当去拜会将军。为何如此故弄玄虚,邀在下到此地来?”他缓缓说完这句话,手已不再发抖——既然张杨也来了,那么杨丑应当是张杨派去招自己前来之人。

    马超哈哈大笑。声音震得堂厅的橼子格格作响:“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前日进城之后。儿郎们意外找到这个废宅,发现大厅里竟然有一眼地脉温泉。我四下里捉了几个愚民问了问,据说竟是当年周武王讨伐商朝时歇脚泡澡地地方。究竟是不是真的,这我也不知道,不过这种有趣地享受我很是喜欢,故此特地找来张太守和钟先生,大家一同泡泡温泉,这也算是‘敞开胸襟’、‘推心置腹’了嘛。”

    钟繇这才略微安下心来,笑道:“将军真是会说笑,此举不合礼仪,请恕钟繇不能同浴。”原来是自己做贼心虚,枉自吓了一大跳。

    话虽如此,但始终没有传来张杨的声音,这使得钟繇心中仍不自安,于是他依照马超之言,向前数着走了三十步,这才勉强看清了周围的景色。

    面前竟是一个七十步见方的大池,池水墨绿,犹如玉石。钟繇隐隐约约透过水雾,对面水中正盘腿坐着一名壮硕之极的青年男子,似乎便是马超。汤池的角落里似乎还坐着一人,但水气极盛,却无法看清楚那人的面目。

    看到钟繇来到池边,马超站起身走上岸来。

    钟繇不禁闭了呼吸,低下头去。

    马超湿漉漉地精壮身体正傲然挺立在自己面前,散发着无以伦比的魅力。无论是他一身完美的肌肉、光洁如锦缎地皮肤,还是修长劲健地四肢,都仿佛是天地自然的杰作,竟找不到丝毫地瑕疵。

    此时的钟繇因为屋子里郁积地蒸气,同样也是额头汗如雨下,衣服都已湿透,皱巴巴可怜地黏在身上。在马超充满阳刚之美的雄躯对比下,他那单薄的身体显得愈加瘦弱可怜。

    “我久在羌地,对汉人的礼法不大清楚,倒让钟先生笑话了。”马超发觉了钟繇的不自然,嘴角浮现出轻蔑的微笑,索性长长伸了个懒腰,将雄浑结实地肌肉尽情舒展开来,又随意地甩了甩湿透的头发,令水珠还是汗珠飞溅到钟繇的脸上。

    他笑道:“钟先生衣服都已经湿透,想来不舒服得很,当真不下去泡上一泡?”

    钟繇狼狈不堪,却依然彬彬有礼道:“将军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若是将军没有其他的事情,在下想回屋去休息了。”他一面回答,一面暗自琢磨,马超当真只是拉自己过来沐浴?坐在池边那人当真是张杨?

    马超叹息道:“钟先生何必这么早就回去?张太守还在这里未走,你孤身一人回去又能干什么?”

    钟繇一阵眩晕,这句话竟是一语双关!

    他掏出一块布帕,风度优雅地擦拭着额头面颊的汗水,不解道:“将军此言是何意?”

    马超闻言打了个哈哈,露齿一笑道:“没什么意思——钟先生,你每次泡完热水,是否都要撒尿?”

    钟繇听得目瞪口呆,正在完全不明所以的时候,马超已经转身从他面前走开,来到旁边的一个黑乎乎的溺器前站好,骄傲地岔开双腿,一道精亮的水箭射了进去。

    钟繇面红耳赤,赶紧转过头去,心中暗骂:好一个龌龊不知礼地蛮子!

    淅淅沥沥地小便声中,马超懒洋洋道:“不瞒先生,每次……汉人管这个叫什么来着?汤浴?对,每次汤浴之后我都必须要撒一泡尿才能将身心完全放松。只不过尿壶却选择亲手制作才行,这样才能感觉到一种爽利……”

    钟繇几乎要掩耳而去,但却偏偏拔不动腿:马超懒洋洋的说话声音里,仿佛有一种恶毒地诅咒,又好像是猫捉住老鼠后玩弄猎物的残忍和嘲讽。

    “钟先生,你不打算仔细看看我这新尿壶么?”

    钟繇强压着厌恶和惊惧转过身,仔细望向马超跨下的溺器。

    这东西,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

    在猛然分辨出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的同时,他发出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凄厉惨叫,软倒在地上!

    那赫然是张杨横眉立目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