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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大浪淘沙 十 相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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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

    马超只觉得周身筋骨酸痛。他睁开双眼,才发觉自己正**着上身,汗流浃背地躺在一座碉楼的顶层。

    没有锦缎的大帐,没有厚实的皮毛褥,也没有熟悉的烤羊肉香。各种乌七八糟的东西,一罐罐的肉脯和其他的食物杂乱无章地堆积在自己的周围,散发着变质**的气息。一只老鼠从手指边飞快地窜过去,在大包小包的堆积物之间自由自在地跑来跑去,偶尔发出得意的吱吱声。

    连日的苦战使衣甲破碎,头发都被血粘在了一起,脸色想来是极难看的,皮肤上也满是血痂和汗臭——尽管武艺超群又有宝甲护身,但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的冲杀,人与蝼蚁没什么两样。能够有命活着回到孟津口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可好容易有了个睡安稳觉的地方,却因为连续四天没日没夜的血战,脑子始终放松不下来:

    只要一合眼就是刀光矟影,根本没法入睡——那种明明身体已疲倦欲死却辗转难以成眠的滋味,简直要叫人发狂。结果昨晚一直折腾到凌晨,最后自己索性爬起来,从周围的杂物里翻出两坛酒,一口气全灌下去,才头晕脑胀地躺下。一面握着砍得刀刃都已翻卷的弯刀,一面枕着断掉矟头的长铁矟,心神总算安定了点,这才勉强迷糊了一个时辰。

    想我马超,一个月前还是意气风发。统十万大军东出长安的东征军统帅。可才到今天,手下兵马总共还不到三千,粮不足七日之用!

    马超呻吟一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心灰意懒,什么都不愿意想,可是马休单骑断后地背影,真髓大纛下反映着殷红夕照的黑甲骑兵。无时无刻不在脑海中晃动。

    睁开眼睛怔怔地盯着手中的弯刀:这一刀若是抹在自己的脖子上,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大哥。你醒了?”地板上冒出一张年轻的面容,幼弟马铁正巧探头上来,“赶紧下来吃些东西罢。”

    他猛地一机灵,回过神来,背上出了一身冷汗。

    “你就知道吃!”烦躁地向马铁一挥手,“这点儿肉脯马上就要见底,也不知道省着点儿!”

    看到马铁。不由想起了阿爸、二弟和妹子,心中一酸,叹道:“我一点不饿,你跟马岱先吃罢。”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就是渴得紧,给我提罐水上来。”

    对,还有阿爸……

    他咬住嘴唇,只觉得心在滴血。

    他老人家一世英雄,谁曾想竟命丧小人之手!

    马铁没管那么多。答应一声又钻了下去。

    过不多时,一个肮脏不堪,衣衫褴褛的奴隶颤颤巍巍地提着水罐爬了上来。此人异常瘦弱,头发又脏又乱,散发着霉烂与酸腐地难闻臭气,似乎一直都是住在畜栏里面。

    马超最讨厌的就是生就一副懦弱相之人。不禁皱了皱眉,从那人地脏手中接过水罐。

    还未喝水,忽然又想起一事,大声道:“三弟,去卑可有消息传回来吗?”

    马铁在下面长声答道:“怎么可能有消息?大哥,你也太性急了,右贤王他不是昨天入夜才动身去河东平阳向呼厨泉单于求救么?路途那么遥远,再怎么快也需要再等半个月才能有消息罢?”

    听到这回答,马超半晌说不出话来。

    如今自己龟缩在这孟津口,兵微将寡。缺衣少食。去卑究竟是去求援还是趁机逃走,自己也没有把握。但此时除了相信那个矮肥的铁弗胖子。已经别无他法。

    其实这都无所谓,最令自己无法忍受的是,身为未来的铁羌盟盟主,竟然会问出如此怯弱的问题。

    ——去卑可有消息传回来吗?

    ——大哥……右贤王他不是昨天才动身去河东平阳向呼厨泉单于求救么?

    一问一答,竟将自己心中的忧虑和恐惧暴露无遗。或许自己还没有察觉,但实际上已象抱住救命稻草一般,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个匈奴降王地头上。

    这种感觉令他愈加感到呕心:

    念及此处,他恼羞成怒,一甩手将陶罐摔在地上打了个粉碎,对那送水之人咆哮道:“滚,立刻给我滚!”飞起一脚正踢中那奴隶的肩膀,那奴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随即呻吟着蜷缩成了一团。

    他才觉得心气稍平,转身刚要继续仔细向南面了望,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将军、将军孤立无援,是否已经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听到这句话,他回头一看,才发现说话的正是那个先前被踢了一脚,蜷缩在地的奴隶。

    马超原本就烦躁不堪,听了这句话心中怒气更盛:“就凭你个猪狗不如的贱奴,也配来评论老子的所作所为?”大踏步来到那人身前,抬起脚来,就要向那人地胸膛重重踩落。

    那人先前被踢了一脚,左肩已经扭成一个奇怪地形状,似乎是里面的骨头断了,此时看马超狞笑着上前,他无力躲闪,只得急叫道:“在、在下,可以修书与河内,河内太守张杨,令他,令他……”说到这里,豆大的汗珠不住从额头上泌出,痛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句话入耳,马超不由一怔,倒也不急于杀人。

    他一伸手将那奴隶拎起来,仔细打量。发现这人其实长得倒不难看,只不过脸上满是泥垢。又胡子拉碴,真实相貌反而不引人注意,倘若洗个澡,再将头发和胡须梳理干净,应当也算是仪表堂堂的男子。

    “你能修书给张杨,令他来做什么?支援我马超?”马超尽管心怀期待,却表现出一副不予置信地模样。“你一个喂牛牧羊的奴隶,又怎会认得张杨。你到底是什么人?”

    看那人痛得无法答话,五官都挤在一处,他伸手在那人肩头一点,劲力直透经络,厉声道:“快说!”

    那人疼痛稍止,好容易才喘过气来,咳道:“在下。在下乃是原先地黄门侍郎钟繇,将军可有印象?”

    马超这才恍然。

    自己攻破长安之后,曾经俘虏了一大批公卿官吏,钟繇就是其中之一。原本依照韩穆之意,是要将他们全部坑杀,扬威天下的。但当时与李傕、杨奉等诸部汉军连番恶战,兵力损耗也不小,军中缺乏放牧之人。自己否决韩穆。将俘获的公卿官吏统统编入牧奴,负责随军放牧。真髓打破了大营,按照他士兵杀敌的那股狠劲,十有**入营见人就杀,那些牧奴一个也活不下来。这个钟繇没随军迁往荥阳,反倒逃得了性命。

    他将钟繇放下。和颜悦色道:“好,如若你能将张杨的援军召来,我立刻就提拔你当我地副将。”

    钟繇摇头道:“将军高抬在下了,在下不需要别的,只是恬为黄门侍郎,不能为朝廷尽忠,乃是最大地羞耻。因此钟某想知道我大汉天子的下落,希望将军能以实相告。”

    马超闻言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这又何难?你们那个皇帝被我军俘虏后,还好端端地在长安哩。待我先破了真髓。然后带你去见他!”

    他眼珠转动。忽然有了主意,对钟繇义正言辞道:“实不相瞒。在下原本一时胡涂,加入了韩遂等西羌贼寇的行列,但自从面见天子之后,在下弃暗投明,归顺了天朝。天子还任命我马超为征东将军,还做了、做了并州牧。真髓一干逆党竟然抗拒天兵,是大大地叛逆。”

    听到天子无碍,钟繇地面孔上总算有了一丝笑容,只是在脸上那层层污秽的后面,这笑容显得那么难以捉摸:“既然如此,在下这就修书与张杨,叫他火速前来救援,以天子名义同讨逆贼真髓!”

    马超大喜过望,放声笑道:“好,实在太好了!”

    刚才还灰心丧志地他忽然在面前这个肮脏地奴隶身上,看到了报仇雪恨的希望。

    钟繇尚未回答,忽然听到外面鼓声大作,从弟马岱钻上来道:“大哥,真髓来攻寨了!”

    马超转身大步来到了望孔向外张望,只见孟津口前是一小片开阔地,再过去就是连绵起伏的邙山山地。黎明的雾气之中,经过休整的真髓军背靠邙山布下军阵,黑压压的铁骑盔明甲亮,颇具声势。

    旁边钟繇走上前来仔细观瞧,忽然道:“将军,真髓逼城布阵,是有傲视之心,将军只要按兵不出,敌军勇气自衰,待其士卒饥疲,必将自退之时,我军乘而出击,必胜无疑。”

    马超心中一动,不由多看了这个满身牛溺羊骚气的黄门侍郎几眼,改了称呼道:“钟先生,你说得很有道理。”

    ※※※

    随着一片“呜呜呜”的号角声,不多一刻,人声马声,融成一片,一队队地铁龙雀、真家兵、徐家兵、魏家兵、邓家兵、曹家兵、白波兵、凉州兵、陷阵营都高举旗帜,敲响战鼓,陆续整队而至,云集在巨大的柱国将军纛旗下。

    最显眼的莫过于铁龙雀,这支精锐中的精锐,经历了上次血战后又根据战功补充了人手,保持着五百人的数目。他们清一色都是骑兵,是最有秩序和格斗技术的武士,紧紧包围着统帅真髓。

    在铁龙雀地前方,就是作为主力的真家兵。真家兵人数上占到全军的三分之一以上,在军官、服装、兵甲的配备上,虽然不如铁龙雀,但也都远运超过其它各家士兵,自统帅到士兵都有铠甲头盔护身。惟有徐家兵和魏家兵可以比肩。他们大半都是十一、二岁的男孩子,都是中牟一战中留下地孤儿。大都是自发出来参加作战的,是一支名副其实的复仇之兵。根据改姓归宗之令,大多数士兵与他们直属将领都认了义亲联系。宗族之亲与部队里的同袍关系合而为一,在生活上互相关心,在战斗中相互保护,将领也在战场上非常爱护他们,尽量保护士兵的安全。不让他们白白牺牲。

    柱**骑兵使用地武器多是一丈八尺地长矟或长戟,腰悬环首刀。多半战士都通晓骑射。他们马鞍携箭壶,身上挎硬弓。真髓、徐晃、魏延等高级将领地持从们都是骑射地能手,除了普通地箭支外,他们还佩带一种称为鸣镝的哨箭,射出去会在半空中发出嘹亮的哨音,作为关键时刻的信号使用。

    白波兵和凉州兵都是李乐、韩暹以及郭汜的旧部为了表示效忠派来协同作战的,各有千人上下。他们战袍褴褛。不少士兵都未披甲,大都是步兵,也是这支总人数近万的攻坚部队地先锋。

    龙步审视着周围的同僚们。此时土气空前高涨,大伙儿的脸上都焕发着神采,那是一种希望与兴奋交织的迫切。就连真将军和安统领也是一样。在以中牟为起点的一系列胜利和进军之后,来到龟缩在这一小城塞里的马超面前,任谁都有意识地排除了失败或丧命的可能,眼前惟一确定要做的。就是如何凭借自己地智勇,猎取更多的战功和武勋。

    真髓望着对面沉默的堡垒,轻轻吁了口气。

    自两河滩之战胡安殒命以来,中牟城墙上又阵亡了胡车儿,然后是一个月的紧急厉兵秣马,贾诩的连环反间计。六千死士在荥阳城下的大厮杀……到了今天,这场和马超地恩怨,终于要勾上一个句点了。

    他正想着,余光正好扫到白波兵斥侯策马来到铁龙雀阵容侧面,被安罗珊上去拦住。在说了些什么之后,安罗珊拨马回来,跑到了自己的身边。

    “任云已经就位了,”安罗珊容光焕发,显得很兴奋,“明达。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看着她这副迫不及待的模样。他不禁低声打趣道:“开始什么?婚礼么?洞房花烛么?”自己病重时曾说过,马超、郭汜授首之时。就是你我的成亲之日,此时回想起来,心头腾起无限柔情。

    听他竟然当众调笑,她脸色陡然通红,似喜似嗔地瞥了他一眼,突然不知从那儿来的一股勇气,将香唇贴在他耳边,轻轻道:“好!咱们今夜就洞房,你有胆子说,敢不敢干?”

    此话入耳,他只觉得丹田发热,热血上涌,举起方天戟用力在空中一斩,身后的数十面军鼓随即发出了怒吼,两面令旗向白波兵发出了旗语。

    没多一会儿,白波兵就开始前进了。

    真髓静静地看着他们推着数十架投石机前进了一大段距离后,有目的地将一块块巨石投向城寨内。

    白波兵将领任云在早上报知给他一个消息,原先马超修筑这孟津塞时,大量的工事布置就都是由李乐设计,由白波兵完成的。此时白波兵正在按照原先李乐的布置,将潜伏城内地投石机和弩炮一具具摧毁。

    一股股尘土从城塞里腾了起来。真髓远远望去,城头士兵慌张地东走西顾,似乎大事不妙,可是一种不安隐隐在心头萦绕,在他这个久经战场地人看来:敌人似乎是正在做戏。

    可孟津塞始终没有任何反击,他无法证实自己的怀疑。

    真髓想又了想,最后下了决定:旗语再发,凉州兵开始向城塞冲刺。

    “怎么回事,任云,你不是事先拍着胸膛立下军令状,马超所有地投石机和弩炮都被你们给打坏了么?”

    真髓压住失望和怒火,一指孟津塞前那横七八竖的几百具尸体,厉声质问道。

    凉州兵前队还没冲到城下就被弩炮射了回来,总共死了三百多人,其中还有两名军侯,伤亡惨重之极。马超的投石机也开始发威,它们投掷的不是巨石,而是点燃地松木。三下五除二就将柱**未能退走的投石机一一打烂点着,数十架投石机,一架也没能跑了,全都像火把一样孤零零留在原地熊熊燃烧。

    “小人,小人也不知道,”任云面无人色道,“可能。可能马超私自又对投石机的位置进行了改动……”

    “非是我一心要杀你,而是军令状并非儿戏。”真髓脸色铁青,不再看任云大惊失色的表情,向周围诸将道,“任云既已立军令状,就应当立即处斩,以正军法。然而并非他投石不准,而是贼子狡诈。在李乐之后又挪移了器械,此非战之罪。故此依照军法,权且饶他一命,戴罪立功——诸位可有异议?”

    众将都道无罪。

    任云满头大汗,赶忙滚下战马谢主将不斩之恩。

    真髓摆手道:“军法虽无情,也不斩无罪之人。你自有可恕之处,并非我法外施恩。你又谢什么恩?”

    任云汗流浃背退了回去,诸将士无不凛然遵命。

    “强攻显然不成。”真髓皱起眉头,他虽擅长野战,然而攻坚却还是头一遭,“马超卡住孟津口,难道他还能将黄河上下百里的渡口都卡死?传令下去,让徐大哥带着白波兵去上游找;还有文长。让他到下游寻找。找到渡口后立刻渡河,渡河成功后向我回报,从两岸夹击马超,看他还有什么能耐!”

    徐晃、魏延领命而去,却迟迟没有消息。

    真髓索性挑选数百名嗓门奇大的凉州士兵站在队列前高声痛骂,用凉州方言和羌语从马超的祖宗八代一直问候到孙子灰孙子,从马超地品格性情一直数落到生理缺陷,只想激他出塞野战。常言道泥人还有三分土性,谁想马超也当真好耐心,始终闭门不出。做缩头乌龟。

    眼看时间到了中午。太阳升到了头顶。

    坐在马背上等了一上午,真髓只觉得嗓子里都要冒出烟来。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取下水壶晃了晃,向嘴巴里又倒了倒,一滴水也没有——早在半个时辰之前,就已经喝干了。伸手向战马地脖颈一摸,湿漉漉的满是汗水。忽然惊觉过来,连忙向左右看去,只见士兵们也都差不多,一个个累得够戗,他双腿夹紧马腹站直了身子,向远处眺望,只见原本严整的阵容已经变得有些松散,纪律也逐渐难以保持了。

    不好,眼见即将大功告成,自己未免有些太大意了。求胜过于心切,反而忽略了战士们的体力消耗。

    真髓回头看了看,这一带连个遮荫的地方都没有,要想找个凉快的地方,就必须退到邙山南麓去,那里还有些树林。

    “改变阵形,向邙山南麓行军,不能总让战士们这样一直挨晒,”他又有些不放心,别被马超趁机反咬一口,“罗珊,你率兵先退,到邙山高处后,多竖旌旗,点起烟火,以为疑兵。我率军在后,大军缓缓撤退。”

    看安罗珊率军去得远了,真髓下令,剩下的三千士兵由进攻地阵势转变为行军队列稳步南撤。

    士兵们得令,无不大大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此时,惊人的变化发生了。

    突听一声尖锐的骨笛声响,孟津塞门突然洞开,一彪羌骑兵飞也似地冲了出来。

    行军队列尾部的将士们人人看见,对敌人的突然出现,谁也没有心理准备,不禁一片哗然。

    此时真髓尚在队列的中间,他愕然回首向后眺望,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马超终于亮出獠牙了,可自己已将阵势改变为行军纵列,这如何能够抵挡?

    赶紧环顾四周,这一带是一片平原,最利铁骑驰突。倘若被马超追上,纵兵大杀,只怕就是全军覆没之局!

    “传令,后队弓弩手立即变成前队迎敌!负责中段刀牌手的指挥是谁?都尉段伟么?让他立即列疏散队形,放两个长矛百人队过去组织二线防御!”

    在此危局,他反而镇定下来,在判断时局后飞速地下达着命令,发挥了一名指挥官的最高效率。

    在下达了那些命令之后:“前队人马原地待命,铁龙雀们。全都跟我来!”

    真髓地应对迅速无比,可是马超的羌骑驰突比他还要迅速!

    长矛手才刚刚进入阵地,弓弩手就已经在痛击下溃不成军,向长矛手阵地散乱地压过来。

    在真髓驰抵激烈交锋的战场时,正巧看见自己方面的二线防御挡不住敌方的猛攻,士兵们正在纷纷撤下来。羌骑分成数段突破了长矛手的防线,第二线地指挥段伟带着数十名部下被压迫得且战且退。有被敌人分割包抄之势。

    马超利用这一巧妙地时机,率领羌骑飞快地向真家军的纵深突刺。

    真髓既没有去招呼溃散地士兵。也没去营救身处敌军包围中的段伟,他不假思索,对身后的亲兵们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舞动方天戟笔直向敌势最盛处冲杀过去!

    此时万分危急,主将的所作所为,就是全军将士的榜样,而他大戟所指的方向。就是全军突击的方向!

    真髓就像一道闪电,勇猛地楔入敌群之中。

    尘土被彼此急促翻动地马蹄从大地掀起,形成一片遮天蔽日地黄雾,直往人口鼻里钻。到处都是晃来晃去的人影,然而谁也看不清对方地真面目。他不待仔细观看,眯起眼睛,但凡是面向自己奔来的骑兵影子,迎面便刺。方天戟左挥右斩。如披瓜斩菜一般,几个人拿着只剩下半截的兵器惨叫着掉下马去。

    敌人也发现了他,四条铁矟一齐刺过来。真髓大吼一声,运起真气舞开方天戟,转瞬之间,那四骑连人带马倒在地下。被他抛在了脑后。

    直到此时他发现,自己冲得太快,一个个满面灰尘的羌兵正不断催动战马,从四面向这边杀来。

    真髓催马迎上前去,还未接战,有几名铁龙雀已经从身后追了上来,紧紧护卫在他的身侧。他心中大定,顺势收起方天戟,取下大弓,连放六箭。射倒了冲在最前地六名敌骑。

    敌骑越来越多。见真髓如此骁勇,谁也不愿正面接战。纷纷向他身后包抄过去。

    等真髓又冲了一程,杀得数人,再回头看时,身旁一个人都没有剩下。

    他呐喊着拨马反身杀去,好似神兵天降,等回来在大纛下与众铁龙雀汇合,已经杀死了二十多名羌骑,其他的敌人被他远远地逼退。真家军这才稳住了阵脚,暂时将马超的凶焰压了下去。

    有这一会儿功夫,三百多名铁龙雀已经赶到。溃散的士兵也重振旗鼓,返身来战。他们刚才因为缺乏统一的号令和指挥,在敌人突如其来的打击下,乱了阵脚而被迫后撤。现在得到主将驰援,又有最精锐地士兵加入到他们的行列当中,一个个顿时勇气倍增,返身搏杀。

    马超向后退却了,真髓喘了口气。然而他很快就惊讶地看见,敌人并没有回塞,而是在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调整阵容,重新组织力量。

    漫山遍野的杀声响起,接下来的,是一波更加凶狠的突击!

    真髓咬紧牙关,再度策马向前迎上去,但一颗心却越来越沉重。

    失算了,想不到敌人竟能连环突击!

    柱**再度被来势凶猛的羌骑冲散,士兵们被敌人分割包围成了一块一块,再也没法把残余的力量集合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人数越来越少,他们仍在勇猛地搏斗,可形势已近于绝望。

    龙步的战马在格斗中被杀,他所在地什队是负责殿后地队伍之一。此时同伴纷纷阵亡,他也陷入混战之中,和数个不知是哪个建制的步兵围成一圈,背靠背地跟数倍于己地羌人拼杀。此时敌人的压力越来越大,他们的衣甲上溅满了自己和敌人的鲜血,身上伤痕累累,兵器也已经卷了口。

    正在这个小圆阵即将崩溃的时候,突然孤身一骑突破层层羌兵,杀了进来——那人用牙齿咬住缰绳,一手持大戟,一手高举迎风飘扬的龙雀军旗。

    来骑竟然是真髓!

    “那面还有六百多人陷入重围,”年轻的主将甩头勒住战马。声音都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地,他从上到下几乎就像是被从血里捞出来的一样,全身都是红的紫的,散发着惊人的战斗意志,“还能动的,就跟我杀上去!”

    此时龙步精疲力竭,若不是顾忌到这样做很可能会造成心力突然衰竭而死。他真想一屁股坐在地上,舒舒服服地歇一口气。他实是不想再动了。小心翼翼地向后缩了缩,然而真髓眼尖,立即就看见了。

    “就是你,跟我来!”

    话音未落,真髓已将旗杆塞在他的手里,同时找准方向,拨马向那边冲了过去。

    龙步呻吟了一声。惟有认命地擎起军旗跟在后面。他只觉得两手又滑又粘,几乎抓不住这沉重地军旗。

    然而看着前面真髓不知疲倦地大呼酣战,他也只有咬紧牙关,奋力跑着跟上去。每挪动一步脚,都觉得力不从心,倒不是因为疲劳,而是地面流血飘橹,脚底下发粘拔不起来。仿佛每次抬起脚,鞋底都好像挂起血丝一样。

    这短短不足一里的路上,真髓也不知突破了多少重围,斩杀了多少敌人。龙步跟在他地马后,亲眼看着由孤单单的自己一个人,逐渐越聚越多。最后变成了一群——那些零零星星被围困的己方士兵,就像小溪一般,逐渐汇集到军旗下,重新形成了汹涌的江河。

    等到最后刺破了敌人最大的一个包围圈,和那六百多名被围困的士兵合为一处时,所有人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和激动,痛哭失声。然而还不容他们休息,敌人新一轮地攻势又来了:马超竟然成功地施展了突袭三连环!

    “我们走!”真髓厉声道,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对面,几乎要喷出火来。“全都撤退。铁龙雀跟我再去冲杀它一轮。其他的人立即撤!”

    说罢他一马当前,挺戟向来骑猛冲过去。

    龙步忽然也大喊了一声。高高擎起龙雀军旗,跟在真髓的后面一块儿向敌人冲去。

    望着前面真髓奋力拼杀的背影,他忽然有一种难言的激动。

    生也罢,死也罢,这个人,自己跟定他了!

    不知又厮杀了多长时间,随着远处的战鼓声响,马超军终于放弃了,他们一阵风似的向孟津塞退走。

    真髓悄悄地吐了一口血。

    他抬头看到远处魏延地旗号越来越近,又望了望太阳的方位,应该已经足足厮杀了三个多时辰。

    过度透支体力,使他头晕眼花,大腿内侧的茧子也都磨破了,鲜血顺着裤管灌满了两靴子,此时疼得他几乎坐不住马鞍。

    当真髓回头看的时候,颇为意外地发现,数以百计衣衫破碎的战士,正或坐或蹲地在自己身后大约十丈左右的地方。

    其中一个浑身是血地人,正跪倒在距离自己四丈多的地方,大口地喘气。这人脸上都是血泥,辨不清相貌,他身上的战袍早因为凝固的血而硬得像个壳子,只是一双手仍然紧紧拄着同样浸透鲜血的龙雀军旗。

    真髓心中感动,看这架势,此人竟然跟着自己跑了一路。

    “幸,幸不辱命,”那人上气不接下气,仍然费劲地说道,“小人,小人,这一路上,从没让这军旗,这军旗离开将军,五丈之远……”

    “干得好,”真髓半晌才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因为呐喊而变得嘶哑难闻,每吐出一个字,嗓子里都跟刀割一样疼,“我认得你,你是龙步。”

    “您,你还记得我?”

    他眼睛在发亮,自己在凉州军中呆了整整六年,可主将郭汜却仍然记不住自己的名字。

    “对,我认得你,”年轻的主将一面说,一面轻轻地点头,仿佛在肯定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刻在心里:“你是龙步。”

    ※※※

    “啪!”

    曹操将新得来的战报竹简用力在案上一掷,大大咧咧地箕踞在地上舒展腿脚,伸手入怀去抓腋下痒处。这不文雅的举止。使坐在他对面地文若抬起了眉毛。

    在过去地两个月里,对峙于孟津口的真髓、马超二人各自发动了几次攻势,但谁也没占到半分便宜。

    真髓进驻洛阳地第二天清晨,就向孟津口发起猛攻,但出师不利,白白折损了上百名将士。在分派部队找其他渡口时,被马超窥破其兵力分散的弱点。按钟繇之计突然杀出,突破了真髓军本阵。

    这一战马超军斩首超过两千。主将真髓陷入乱军之中,险些为铁羌盟所擒。幸好去寻找渡口的魏延察觉到了问题,率军火速回援,这才稳住阵脚。

    经此一役,马超认定真髓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患。他本性格急躁,在得到张杨派来支援的四千士兵后。更是急于反攻,见真髓军驻扎在洛阳一带,于是率一军秘密向东,企图占据旋门、虎牢等关,卡断真髓军地后路。

    半夜里马超军刚进入成皋道,背后山口忽然火光四起——真髓故意驻军洛阳,就是为了引诱马超向东断其归路。他早设下埋伏,令邓博军牢牢扼守旋门关。魏延军埋伏在旋门关左近。等待敌人进入高山之中的山道后,予以痛击。激烈战斗维持了两个时辰,马超军被堵截在狭长山道里,阵形无法展开,首尾不能相顾。在真髓军前后夹击下,士兵死伤无数。马超丢弃战马,孤身一人翻山越岭逃回孟津口,至此坚守不出,再不敢南渡黄河。

    真髓地进展也极不顺利,他留下大量旌旗以作疑兵,弃孟津口不顾,秘密率军向西,企图渡过小平津迂回到马超军侧后。这一举动为马超所侦知,他故意白天向真髓所留的疑兵阵营挑战,却趁夜色移精兵五千。于小平津北岸的小树林中埋伏。中牟军渡河过半时。马超军发起猛烈冲锋,徐晃指挥的渡河先头部队伤亡惨重。被迫退回南岸。乱军中徐晃正遇马超,被一矟搠中小腹,伤势沉重之极。

    “可惜啊可惜,这二人都是当世少有的熊虎之将,若是能为我所用,天下定矣。”

    曹操忘形啧啧道,目光始终不离案上那战报,就像小孩子看到了心爱的玩具一样。他一面说着,一面垂涎欲滴地再度把战报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看。

    文若终于忍无可忍:“州君……”

    听到文若变了称呼,曹操猛然惊觉,赶紧规矩跪坐,尴尬一笑:“哈,文若一叫我州君,那便是要训斥我了……唉,文若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拘泥于礼法。眼下又不是在朝堂之上,这等私人场合哪有那许多顾忌?”

    “‘坐毋箕’,这是中的训诫。”文若对主公地抱怨充耳不闻,面沉如水,“州君大人,幸好今日只有属下在此,否则这等不合礼法之举止被人看到,明公你又加了一条放荡不法的罪名……”

    “好好好,”曹操高举双手,无奈道,“荀彧大儒,荀彧先生,曹某知错,多谢荀司马指点!”话随如此,面对荀文若一本正经的严肃面孔,心下却是叫苦不迭。

    自己感情丰富又容易激动,素来不喜礼法,最向往无拘无束、放荡形骸的生活。可偏偏这个属下却中规中矩之极,因此每次面对他时都必须一丝不苟,一举一动只能严格遵守规范——这滋味简直跟上刑相差无几。

    荀彧乃是自己不可或缺的智囊,每逢大事都必须找他商量,这苦头可就吃得大了。

    荀彧静静坐在他对面,不缓不急地问道:“主公,既然如此,您是打算坐山观虎斗,不主张对真髓用兵了?”

    “不错。”曹操闻言收敛了那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态,点了点头,“真髓有非凡的才干,留他确有后患。但如今兖州草定残破不堪,臧霸退出泰山,州郡安定,当今第一要务是趁此机会恢复生产,积蓄实力。洛阳盆地方圆数百里,都是低产薄田,即便真髓能成功在洛阳扎根,也没多大气候;况且如今他主力不在中牟,即便是我军夺了城池,也不能收服此人,说不定还会促使他向西投入铁羌盟,那样反而得不偿失——就让真髓先去跟马超拼个你死我活罢。”

    荀彧知道自己这位主公又犯了爱才之癖。但曹操说得着实有理,于是也就不再坚持。

    “明公说得对,不过兖州残破,又与北面强敌接壤,实在不足以此为基地,您不如趁袁绍与公孙瓒争夺幽州,现在迅速南下夺取豫州。豫州膏腴之地。战乱不多,现被依附袁术的小势力和黄巾余部所盘踞。何仪、刘辟等辈庸碌不足虑。此后您坐拥兖、豫二州,将治府迁至颖川许县,占据天下中心,霸业就可以完成。”

    听到“与北面强敌接壤”这一句,曹操眼中闪现一道奇异地光彩,待荀彧说完,他一拍大腿叹道:“文若。你真是我的张良!”顿了顿接道:“我手下谋士甚多,也唯有你能看破我真正的强敌,乃是北方的袁绍!”

    “世人只知明公与袁绍又多次联合行动,所以素有‘袁曹一家’的说法,却忽略了两个问题,”荀彧平静道,“袁绍素有兼并河北四州、窥视天下之志,只把您看作他的韩信、彭越来加以利用。却决不会容任您壮大拓展自己地势力。等到公孙瓒被消灭,他下一个目标必定就是明公。况且从整体地理大势来看,大河南北两地都是平原,乃是一完整地经济区域,也不可能长久分裂下去。所谓二雄不两立,以属下之见。以武力决定谁才是真正的北方之主,此势在必行。”

    他顿了顿道:“袁绍之强,海内闻名无不震怖,明公必须早作准备才好。”

    曹操沉默着点了点头。

    自驱逐了吕布以来,袁绍扩张速度惊人,他以幽州牧刘虞之子刘和地号召力,联络刘虞旧部,南北夹击公孙瓒,迫使其龟缩在幽州和冀州交接处的狭长地带;西破黑山、太行山诸路黄巾余部;向东打败公孙瓒任命的青州刺史田楷;再加上董卓死后,并州空缺。他私署自己的外甥高干为并州刺史。

    通过这一系列的手段。此时的袁绍占据了冀州、并州、青州大半,十分天下已占据了三分。拥兵三十万众,成为不可一世的天下第一强阀。

    三十万地大军,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地数字?

    倘若将这些士兵布成方阵,那就需要方圆十余里的地方;假使将他们列成宽半里地行军队列,那么队列就可以从这濮阳一直排到陈留!

    每次想到这些,曹操又是羡慕又是发愁,反观自己兴义兵反董卓开始,拼杀到了现在,才总算坐稳了兖州的位子。但连年战乱,州郡残破,百姓死亡的十之有四;手头不过两万余士兵,每次出兵,粮草补给还都是大问题。和袁绍这个庞然大物相比,简直就是一只巨象脚边的小蚂蚁。

    “文若,”他沉吟了一会儿,捋须道,“如今袁绍刚刚消灭割据东郡反对他的臧洪,势力愈发强盛巩固,即便是我能成功占据豫州,与他相比仍嫌不足。日后兵戎相见,必定能胜么?”

    荀彧并不直接回答,而是恭敬道:“属下向明公推荐一人,此人才智超凡绝伦,又对袁绍内情了如指掌,想必对明公大业大有裨益。”

    曹操顿时大感好奇:“能被文若如此推崇,想来此人盛名无虚。文若,你推荐地究竟是哪一位高贤?”

    “此人姓郭名嘉字奉孝,乃是属下的同乡,才策谋略,胜我十倍,乃当世奇士也,”荀彧笑道:“他前几年一直为袁绍效力,后因为瞧不起袁绍的做派,故而回归乡里。由于他见天下丧乱,所以不愿与世俗接触,又加上为人放荡不羁,多遭他人诟病,因此世人多半未闻其名,惟有识达者才会为其才学所叹服。故此盛名半点没有,高贤就更算不上了。”

    曹操才听到第一句,已然大喜,再听到“放荡不羁”四字,更觉得投缘,不由开怀畅笑道:“文若,这位郭嘉先生现在何处?听你这么一介绍,我已迫不及待要见见他了!”

    荀彧笑道:“此人就在属下的居所,明公可要亲自去拜会他么?”

    曹操大笑道:“这个自然!你我这便去罢!”

    他匆匆忙忙地刚要起身,却忽然想到一事。颓然坐倒道:“这个……唉,我另有要事,还暂时抽不得身。文若,请你好生款待郭先生,待我改日再郑重造访罢。”

    荀彧察言观色道:“明公,自从前日真髓信使来过之后,您就坐立不安。今日又拒绝向西发兵,现在又有要事……莫非西面传来了什么重大变故不成?不知属下可否为明公分忧?”

    曹操沉默半晌。知道此事干系重大,瞒荀彧不得,只能皱眉道:“文若,铁羌盟攻破长安时,天子似乎已经驾崩,前些天真髓那信使说得就是此事。”

    此话入耳,荀彧不禁面色发白。过了好一阵才清醒过来,随即定了定神,叹道:“这等大事,明公为何不早告知荀彧?莫非认为荀彧不堪与谋么?”

    他是何等聪明,心思机敏当世不做第二人想,此时心里跟明镜似的,已将来龙去脉想得通通透透。

    真髓本可以用此事大做文章,以兴义兵之名会同张杨等四周诸侯一齐讨伐马超。那样马超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没法抵挡。可是他但却偏偏对此事丝毫不提,却又秘密派人来通知曹操,八成是劝曹操兴废立续统之事。之所以主公这些天未将此事告知自己,恐怕觉得自己为人过于讲究礼法正统,对这等废立之事难免从感情上生出抵触,不能给出一个满意地意见罢。

    曹操满面尴尬之色。起身长跪恭敬道歉道:“曹某决无轻视文若之处,只是此事太过骇人听闻,曹某原打算对此详加打探,得知实情后再找先生商量。”

    荀彧摇手道:“明公不必如此,此事非同小可,确实需要详查。”

    他又沉吟了一会儿,缓缓道:“假使真髓地消息确凿无疑,明公如何打算?”

    曹操不惯跪坐,此时觉得腿脚有些发麻,索性站了起来围绕着案几转了两转。皱眉慢慢道:“天子若真是驾崩。那皇位就再无人继承。如此天下无主,不知会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这个乱世只怕再也没有尽头。”

    说到这里,他嘎然而止,转身看了荀彧一眼,重新跪坐下来,拱手正容道:“曹某对此事一筹莫展,还想请先生教我!”

    荀彧心中苦笑,自己的这位主公极有主见,什么时候竟会一筹莫展了?

    他道:“明公,假使天子当真驾崩,拥帝续统自然有助于争取天下归心,网罗人才。如果主公能利用这个时机,奉天子听从民望,是大顺;秉持至公以感服豪杰,是大略;维护大义以罗致英俊,是大德。如果不及时定下决心,等到四方群雄萌生异志,以后再想做这一步,也来不及了。”

    曹操闻言大笑,他嗓音本就洪亮,此时更是声震屋瓦。

    他一跃而起,摩拳擦掌地兴奋道:“文若,文若,你果然深得我心,果然深得我心!”

    荀彧摇头苦笑道:“明公,这等大事乃是为天下人计,荀彧又岂能因为私情而废公事?”

    曹操闻言一怔,知道荀彧看破了自己的用心,连忙陪笑道:“文若,是我不对,曹某这厢给你赔礼了。”

    荀彧连忙阻止,待曹操重新落座后,他皱眉道:“只是明公想过没有,如今海内汉室宗亲比比皆是,既然要拥帝续统,那么究竟拥立何人呢?”

    曹操神采飞扬道:“关于此事,我已早有定计!”此话脱口而出,他已知不妙,这岂不是与前面的“一筹莫展”自相矛盾?

    看到荀彧不以为意,曹操赶忙笑道:“文若以为陈王宠如何?”

    荀彧闻言错愕道:“可是那个在熹平二年,与国相共祭天神,有谋逆嫌疑的陈王宠么?”

    曹操笑道:“正是此人——文若莫要翻他旧帐,此人善用弩射,十发十中,而且十箭中靶都在一处。当初黄巾贼起时,郡县长官皆弃城而走,唯独陈王以强弩数千张,出军都亭。于是国中人无一敢叛,陈国才能独自完好。后得知铁羌盟破长安,陈王又兵屯阳夏。自称‘辅汉大将军’。如今天下饥荒,邻郡之人也都归就陈王,聚集了十余万人。”

    他顿了顿,接道:“我看当今宗室诸王,无一人武略可及得陈王。”

    荀彧叹道:“陈王固然骁勇,但却是十足的有勇无谋,恐怕难成大气啊。”

    曹操一面踱步。一面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荀彧猛然想起一事。面上变色道:“明公,倘若马超求援于张杨、呼厨泉,天子驾崩地消息难免泄露出去,那张杨与袁绍交情非浅,倘若将消息泄露给了袁绍……”

    听他说到这里,曹操沉吟半晌,大声道:“文若。去将那信鸽拿来!”说着来到案几前,展开一张绢帕,奋笔疾书。

    待荀彧从门口的笼中取出信鸽,回到议事厅,曹操已经捧起墨迹未干地绢帕迎了过来。

    看着鸽子扑棱棱飞上云霄,直到消失不见,曹操才安心道:“我已经修书与董昭,倘若张杨得知了天子驾崩的消息。董昭会设法拖住他。”

    董昭乃是张杨部下第一谋士。他智谋出众,原本为袁绍先后任命为参军事、巨鹿太守、魏郡太守,功勋卓著。当时黑山军张燕以部众数万,屡犯魏郡,董昭先与之遣使往来,通交易市买。暗地以厚币结纳间谍,秘密离间黑山诸军将帅,再乘虚讨伐,于是大破黑山。两日之中,破敌文书竟然三次传至袁绍地案几。

    后因为张邈与袁绍有隙,董昭之弟董访却偏偏在张邈部下,所以袁绍受谗要降罪于他。董昭得知消息,自告奋勇自请为进京使者,如此方免除祸患,于是以面见天子为借口。连夜逃往河内。为张杨所收留,拜为骑都尉。

    曹操击败吕布后。向朝廷上表自请为兖州牧,其时河南府因仍为吕布势力而阻断不通,于是进京使者被迫假道河内郡,为张杨所扣押。

    就是这时,董昭说服张杨道:“袁、曹虽为一家,但势不久群。曹今虽弱,然实天下英雄,应当结交才对。况今日有缘,正好助他上达天听,索性再表奏功绩,举荐曹操为兖州牧,倘若此事办妥,两家永结盟好,岂不是万全之策?”

    张杨虽是袁绍盟友,又与吕布亲善,但此人并无主见,周边势力哪方都不想得罪,因此依了董昭之谋。此后曹操被朝廷任命为兖州牧,可以说全赖此人从中周旋。

    曹操先前击破张邈,董访也在俘虏之列,得知此事后,他对董访大加重用,于是董昭对曹操更见亲善,变成了他在河内郡安插地内应。

    荀彧微微苦笑,觉得此事大不稳妥。他待要再说,忽然外面进来通禀,谋主戏志才到了。

    戏志才大步走进厅堂。

    他中等个头,瘦骨嶙峋,脸色呈现一种不健康的青白,上面却偏偏生着一个又红又圆地酒糟鼻子,鼓着两只不合比例的牛眼。虽然其貌不扬,但却是荀彧亲自推荐地谋士,脑筋灵活,机变百出,深得曹操的赏识。

    进来看到荀彧,戏志才对他微一点头算是致意,随即大大咧咧坐在曹操面前。

    荀彧知他秉性如此,倒也不以为忤,起身道:“明公,属下尚有事务急需处理,先行告退。”

    曹操治下极严,各人自有分工,决不允许过问职责范围之外的事情,否则轻者打军棍,重者杀头。戏志才负责军中情报刺探与分化瓦解等工作,直接受命于曹操,今日晋见必有要事,因此荀彧见曹操并不对自己说明,于是知机自动退去。

    等荀彧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曹操这才下令所有伺候之人一律退出去,并将房门紧紧关闭。

    戏志才等到这一切都完成,才俯身向前低声道:“主公,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曹操赞许笑道:“戏先生,真是辛苦你了——来人,拿酒来!”

    坛口封泥被打开,嗅着浓郁扑鼻的酒香,再看着清澈透亮的酒液叮叮咚咚倾入碗中,戏志才只觉得全身里外都痒了起来。

    他两眼放光道:“主公,此酒可是中山冬酿?”

    这中山冬酿乃是产自河北真定一带的烈酒,酒味干冽醇厚,因此自战国时代起,此酒就已驰名天下。戏志才没有别地不良嗜好,惟有对酒却情有独钟,此时他酒糟鼻子微微抽动,竟已醺醺然不知身在何处。

    曹操亲自斟满一碗递过去,笑道:“戏先生一猜就中,果然是妙人。”

    看戏志才一饮而尽,又低声道:“此次派去地人可靠么?”

    “主公尽管放心,”戏志才将碗放下,打了个酒嗝,“此人原本乃是青州黄巾的一名祭酒,唤做天蛇道人,主公也是见过的。”

    他想到此人,两边嘴角情不自禁向上翘起:“昔日您降伏收编了青州黄巾,此人因为手无缚鸡之力,所以只让他在屯所里做了一名农户。但这厮好吃懒做,又只知道招摇撞骗,于是在屯所内聚众赌博,趁机诈骗财物,惹起好大的祸事。等到被拿获之后,夏侯校尉原打算将之处斩,后来还是主公您因才施用,不仅免其一死,还将他派在属下这里当了差——这厮能言善辩,宣扬谣言乃是拿手好戏,足以胜任此职。”

    经戏志才这么一说,曹操才猛地省起:“原来是他!”不禁哈哈大笑,将酒坛往戏志才那边一推道:“戏先生,此事成与不成,全靠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