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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展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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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会不顾一切,撕吃自己腿上的肉,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

    这句话如雷贯耳,我只觉得自己手足冰冷,在心灵受到强烈震撼的同时,死死地盯着面前那双疯狂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主公,难道在你的眼中,我们这些拼生打死的部下,还有中牟城中那千千万万的百姓,都只是平日里供您奔波千里捕猎的工具、在您饥饿难耐时还要被撕吃果腹的狼腿肉吗?

    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酸甜苦辣混在一处,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嘴里又苦又涩,纵然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一会儿是胸中难平的怨愤和失望,一会儿又化做无可奈何的迷茫……不断变幻的复杂情感逐渐在胸中凝聚,仿佛迎合着外界*,逐渐演化为心中的风暴。

    此时此刻自己的脑子也仿佛霹雳轰雷一样,面对着这个自己曾经无比崇拜的偶像,面对着这个似乎竟然完全陌生的人,无数回忆转过眼前:初遇、救命、授艺……直到自己被剥夺兵权,险些丧命……猛然间,洛阳大火的景象又从脑海的深处浮出,烈火之中,渐渐显现出母亲临终时流血流泪的面容……不,这座火焰飞腾的城池并不是洛阳,整个景象渐渐清晰起来……这城池竟是中牟!那张脸,竟是罗珊的脸,痛苦的表情,没有血色的惨白……

    突然之间,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开来,我猛地感到一阵血淋淋的痛楚,那是触及了记忆深处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顿时自己那股与生俱来,不屈不挠的倔强性子猛地激烈爆发出来:“吕将军,真髓不才,特来领教您的灭天绝技!”这一字字分明聚气凝声,发自肺腑,声音却激动得嘶哑起来,难以言喻的沉痛悲壮和自伤自怜随即充塞了胸膛。话一出口,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此时会突然向奉先公贸然挑战,但同时脑子里却异常清明通透,胜又如何,败又如何,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但大丈夫顶天立地,又岂能任人如此鱼肉!

    “轰”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漆黑的天空被耀眼的闪电划得四分五裂,天地为白。刹那间,电光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合为一体,重归于浑圆的黑暗之中。耳边雷声的嗡嗡余震逐渐被滂沱大雨的嘈杂所取代,忽然又是一声霹雳!

    “喀嚓”雷电击中内庭院中一棵参天巨树,轰然巨响中,巨树先变成一支巨大的火把,然后笔直地一分为二,燃着熊熊大火分别向两侧倒下,旋既被倾盆大雨浇熄,只剩下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焦味。

    听到我不再称呼他“主公”,奉先公微微眯起双眼,锐利如刀锋般的灼热眼神聚焦在我身上,怒极反狂笑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向吕某人挑战!真髓,你若能在本将军手下走过三招,我吕布的大名,就此倒转来念!”隆隆大笑声满蕴着杀机,此时大厅中漆黑一片,我用肉眼实在分辨不出他有什么举动,只是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却已狂涌而至!

    鱼胶般怪异的杀气全面向整个空间膨胀,形成一个以奉先公为中心的巨大无形旋涡。霎时间,我被紧裹在其中,受到这股气势压迫,变得呼吸不畅、行动困难,而且整个人仿佛被粘稠的旋涡向中心吸附过去,仿佛要将身体送过去挨宰似的。

    曾与奉先公三番五次对决比武,使我深深了解这诡异的杀气旋涡的威力:这气旋不仅仅可以密集粘稠的杀气特性来麻痹和凝滞敌人的行动,而且由于整个空间被高度凝聚的杀气所充满,此刻大厅已经相当于一个封闭的结界。借助它,奉先公可以通过对敌手气机强弱变化的探测,把握敌手下一步的姿势和动作,以便随之拟订攻守进退之法,这是“武道之心”发挥运用的一种高级形态。

    此时但凡我稍有破绽,瞬间大戟就会乘虚而入,将我绞成碎片;但若是自己单单全力防御抗拒,任由奉先公蓄满气势到达颠峰,接下来的攻击只怕犹如决堤的江水,形成再也无可抵御之势!

    长长吐了一口气,我收敛心神,将全部意念集中于手中长刀,一时间,只觉得舍却手中兵刃,天地之间在无他物,瞬间挣脱了奉先公气势的压力对肢体和心灵的束缚,双手握紧环首刀,先在胸前划出一个完美无暇的圆圈,把凛冽的刀气全聚拢在圆内。就在看来似守非攻之际,刀势却毫无征兆地向前猛刺,聚敛成球的刀气宛如千斤巨石,向旋涡中心投去。

    全身猛地一松:奉先公显然察觉了我的举动,杀气旋流潮水般回退,戟光流转,在身前布下一层层防御网,企图以细腻手法化解刀势。

    但毕竟已晚了一步。

    这竭尽我凭生之能的一刀,仿佛完全不受空间与时间的束缚,已经突破了物理的极限,终于达到了武道中的“无”。

    长时间的勤修苦练和连场血战得来的经验,本为我积蓄了相当的潜力。此时神志一片空明,心中的风暴竟仿佛与外界的风暴合而为一,以万均雷霆之势迸发出来!

    就在刺出这一刀那电光火石的一瞬,我忽然体会到,自己已经突破旧有窠臼,达到武道大成之境。

    这就好比一只雏鹰。从长出羽毛的时候开始,雏鹰就每天在巢中对着太阳用力扑扇着翅膀,企图能象父母一样翱翔在蓝天上,但始终没有成功。可就在日复一日的翅膀扇动中,力气在不断地增大,羽毛在不断长全。一天老鹰出巢猎食,幼小的它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地走到巢边,猛然一个不慎从巢里掉了出去。雏鹰从高高的树枝上翻滚落下,一面奋力悲鸣,一面向往常那样拼命扑扇翅膀,终于就在即将摔在悬崖下巨石的一刹那,忽然领悟诀窍,翅膀一振,挣脱了大地的束缚,扶摇直上,一飞冲天!

    兵刃反射着微光,大戟迎上刀锋,发出“当”地一声巨响。千斤巨石仿佛投入湖水中,掀起了万丈波澜:巨大而密集的杀气旋涡骤然瓦解,无数股细碎纷乱的气流游走流窜,发出鬼哭神号一般的尖锐呼啸,使得厅中的案几等物一齐爆裂!

    与此同时,我如中雷击,手脚发麻,五脏六腑都被震得一跳,仿佛要从嘴喷出来似的难受。当即向后旋转着舞刀疾退,雪亮的刀光缠头夹脑地护住身体,连转了十余个圆圈,好不容易才化去刀戟相碰的力道。

    这一记硬拼,虽说自己受了不轻的内伤,但却说不出的畅快淋漓,我举刀过顶,纵声大笑道:“吕将军,只怕真髓这条腿肉,也不是那么好啃的罢!”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声音竟从未如此凄厉沙哑。耳鼻似乎都流出黏黏的液体,我伸手擦拭了一嗅,竟是一股血腥气。暗自心惊,虽然自己激发潜力,武功晋入全新的境界,但奉先公千锤百炼的深厚功力实在是非同小可,这份差距起码需要十年的时间才能弥补过来。

    传来一声奉先公的冷哼,但他却仍然静静地站在黑暗之中,不再急于进攻。

    我猛地明白过来:自从兖州败于曹操之手,又加上酗酒和内斗,发展到今天的众叛亲离,奉先公屡屡失算,自信和意志大受挫折,因此实力发挥大打折扣。所以在受到挑战之后,被激怒的他急于以铺天盖地之势一举将我摧垮,以重建声威。结果却出乎奉先公的意料,我早非他印象中的真髓,面对强势不为所动,反窥到战机,以高度集中精神气力的一刀痛击在他杀气处处平均、极度分散的气场上,以“我专”破“敌分”,粉碎了杀气旋涡的一点,从而导致奉先公攻势全面崩溃。在交手第一回合,我已先下一城。

    此刻气势彼消我长,奉先公由于第一击的接触,已无法把握我的真正实力,于是不再轻易出手。

    能一刀令这天下无双的强者为之却步,想一想都是件值得自豪的事,但此刻我只感到强烈的紧张。自家人知自家事,尽管自己全力以赴,与奉先公的实力仍有很大差距。经过适才的挫折,接下来他必定会全力施展,纵使我再能超水平发挥如刚才那一刀,能否在方天戟的凌厉攻势下保命,仍然依靠老天保佑。

    眼前忽然一亮。

    漆黑一团的大厅里,方天戟的寒光忽然悄无声息地流动起来,仿佛行云流水一般的变化着,令人目眩神迷。光幕包裹之中,清晰地显露出奉先公高大威猛的身形,仿佛是从地狱里升起的魔神。这疑幻疑真的奇景不断膨胀变形,变化是那么强烈醒目,却偏偏好象与整个空间融合成了一个整体。这种震撼冲击着我的全部感官,忽然有了一种发自心底的惊怖和拜服:面前这个人似乎已经不再是凡胎肉体,而是一团梦魇般妖异杀气的存在,那是一种压倒一切、天人合一之姿。

    这才是天下无敌真正的实力!我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在如此可怕的杀气禁锢侵蚀下,自己对一切的控制和熟悉都在迅速消失,甚至连手中的环首刀都仿佛有千斤之重,再也举不起来。

    心念电转之下,我大喝道:“且慢,在下有一事请您恩准!”

    光幕与杀气骤然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似的。在仿佛与天地一样恒久的黑暗中,传来奉先公带着金属颤动的冷笑声:“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一会儿只怕就没机会了。”

    我哈哈一笑,大声道:“吕将军,真髓斗胆,请您收回三招之言!”话未说完,挥刀疾劈。

    这一手缓兵之计固然无赖之极,可我原本就不过是一流民,为了求生只有以命搏命,根本无所顾忌。面对如此可惊可怖的滔天杀气,自己实已完全落了下风,倘若再容奉先公出手,此刻就是身首异处之局。生死关头,什么手段“光明正大”与否,全是迂腐的狗屁。

    奉先公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啸,登时将雷雨之声全压了下去,直震得屋瓦格格作响。电光闪烁,余音不绝,光幕再度亮起,只见中间的人影不知何时已转过身去——他竟似打算以宽阔的后背硬架我这一刀!

    无论如何我也想不到等待自己长刀的会是这么一招,顿时心中疑惑,完全看不破奉先公下面的变化,但此刻再无暇改变刀势。

    电光火石的一瞬,光幕兀地凝滞,重新变为紧贴在奉先公背后的大戟,无声无息地与刀锋黏在一处。

    刀锋劈中转动的戟杆,完全没有适才那种硬碰硬的感觉,却仿佛砍中一只涂满油脂的皮球。凝结的刀气轻易被卸向左侧,同时兵器相交处传来一股黏力,将我的身体一并拽了过去!

    我随之一个踉跄向前仆去,在闪电消失的一瞬间,借着余光看见奉先公身体顺着刀势,正高速向右回旋。黑暗再度闭合,厅中本已被戟风刀气割裂得纷乱细碎的气流之中,忽然夹杂了一种细微致不可查的颤动。

    虽然肉眼无法看见,但心中忽然悸动。我凭着生死磨练出的直觉清晰地感觉到,这必定是奉先公卸开刀势之后,借助向右回旋之力,连人带戟化为狂暴的旋风,向我怀中冲来。也不消被打个正着,但凡擦上一星半点,只怕自己的身体只有先七拼八凑一番才能下葬。

    方天画戟是无坚不摧的神兵利器,自己身体重心又正处于向前倾斜的不平衡状态,手中只有一柄环首刀,这如何抵挡得住?

    我当即催劲运刀,一股铁柱也似的刀气激射而出,刀刃猛击在地面上的石砖,发出一声闷雷似的响声。凭借这一刀的反作用力,将自己身体震得猛向后仰,双脚同时用力一蹬,顿时身子平平地向后飞出。

    记得曾经听罗珊讲过,佛法上说,一念间有九十刹那,一刹那间又有九百生灭。

    就在自己由生转灭再由灭转生之间,早已将我锁死的大戟突然再生变化,沿着一条轻灵曼妙的圆弧,仿佛一条有生命的光蛇,追蹑着向半空中的我斩击而来。此时自己人在半空,如何能够变招抵挡?

    眼见自己就要再由生转灭,我大喝一声,环首刀脱手而出,取点位置正是奉先公的胸膛!

    长刀射入黑暗,就此不见。虽然没有命中,但也造成奉先公瞬间分神,大戟细微几不可见地一滞,我把握机会,右脚用力踢出,让过戟锋踩向戟脊。

    顿时一脚踏了个结实,随即脚心剧痛难当——奉先公将大戟一转,使我正踩中那月牙小枝的月牙尖上,顿时脚板被刺穿了一个洞,血流如注。

    我惨哼一声,借这一踩之力向后飞跌,直到大厅前门口才重重摔在地上,向后连滚几滚,好容易站立起来,猛地觉得空气突然新鲜起来,雨水哗哗地浇在自己的脸上身上,顿时一阵清凉——原来为了逃过这一戟,我已被奉先公震得飞出大厅,跌进外庭院。

    心灵忽然惊现警兆,杀神一般的奉先公骤然出现在大厅门口。矗立在滂沱大雨之中,他雪白的战袍上竟然没有半点水渍,似乎全身每一寸皮肤都蕴涵着惊人的气劲,使得雨点刚一落在身上,就远远地飞弹开来。

    我看得直冒寒气,不等奉先公出手,先分别向左右各晃一下,务要让他摸不准自己的逃逸方向,然后迅速向后闪躲。没等我动作完成,大戟就化为无数虚虚实实的光环,伴随着奉先公一声冷笑,登时把我四面八方全都罩住,庞大的杀气戟风泰山压顶一般劈头盖脸砸下来!

    此时生死一线,我心澄守一,全神贯注,捕捉空气中每条气流的颤动。在身体即将被光环裹实的瞬间,猛地旋身一掌反手切出,正中方天戟锋的刃脊!其实以方天戟的锋利,又岂是赤手空拳所能阻挡的。但此刻我已别无他法,决心舍却一条臂膀,借着奉先公这一戟之力将自己的身体送出大戟的攻击范围。

    掌缘碰到大戟却好象打中一团丝绵,这拼尽劲力的一掌竟浑无着力之处,登时这种运错力道的感觉令我难过无比,又触动了胸腹内伤,一口鲜血喷将出来。

    我暗叫不好,分明是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奉先公掌握之中,所以在掌戟将触未触之际,他竟瞬间就把劈砍转为了黏收。这下我顿时束手束脚,落在下风,不仅反击落空,而且身体被迫向奉先公扑跌过去,唯有无可奈何地向戟风中央踏上一步——明知自己这举动好比扑火的飞蛾,但眼下也只有饮鸠止渴,先取得平衡再说。原本企图借力逃走的算盘再也无法打响。

    只听奉先公纵声狂笑:“真髓,你还逃得了么?看这招‘鬼哭神号’!”话音未落,无数层粘稠的气劲已密密实实将我缠住黏牢,令我好象落入蛛网的飞蛾一般无法动弹;霎时间,耳中贯满尖锐刺耳的呼啸,仿佛置身鬼哭地狱,再也无法听见其他任何声音;放眼望去,视野中唯有四周无穷无尽、潮水般刺杀而至的方天戟浪!

    我再也无法保持武道之心的境界,心神大乱,唯有束手待毙。这等盖世绝技,别说是亲眼得见,竟是闻所未闻!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感到压力陡然一轻,我精神恍惚之中还尚存一丝理智,乘此机会向后疾退。才退两步,就觉得右脚脚心剧痛袭来,腿上使不出力,大叫着一交坐倒在庭院泥地上。这疼痛刺得脑子一清,抬眼看去,前面金铁交鸣,三条人影陡合陡分,忽然全部立定。

    两个人挡在我身前,面对奉先公。我从背影分辨出来,左边之人是邓博,右边的却是胡车儿。

    邓博身材并不高大,此刻却擎着一柄长约五尺的超长环首刀,双手握柄,举刀过头,刀尖斜指对面的强敌,姿势说不出的凝重刚猛,真有一股沙场千锤百炼的惨烈战气。他手中这柄长刀刀身通体漆黑透亮,黑刃反射着奇特的乌光,显然非是凡品。瓢泼大雨之中,邓博忽然身子一颤,我从后面看得真切,他那湿透的衣裤忽地染成了绛红色,鲜血和着雨水从上身淌下来——胸腹处分明已受了重创。但他杀气不减,依然双手举刀,目光炯炯盯紧奉先公。

    胡车儿左手向前平举着一面两尺方圆的龟壳盾,右手握着一支巨大的连枷。此物为羌胡等西北少数民族的马战武器,由长短两根铁棍组成,长者一尺六寸为握棍,短者一尺为抽棍,中间以半尺的皮索相连。单手使用时,手握长棍抡起来以短棍抽击,自上击下,威力无比。胡车儿手里这一支又与众不同,不仅皮索换成铁链,而且在短棍顶端处特地安装了一枚巨大的铁蒺藜。此时这力大无穷的勇士正将连枷风车似地旋转着,发出“呜呜”的破风声,只是持盾的左手不自然地微微颤抖,似乎也吃了点小亏。

    对面的奉先公,面色凝重,双手将大戟横在身后,盯紧我们三个。

    我暗叫侥幸,从议事厅与奉先公战在一处开始,其实不过几下呼吸间的工夫,却斗得异常凶悍激烈,以至于旁人竟完全插不上手。他们两人定是伏在议事厅门口左右,等到我们都进了前院,这才逮住机会,自两翼向奉先公发动突袭,在紧要关头救了我的性命。扫视四周,只见贾诩和郝萌已不见踪影,庭院里除了站着几个不敢乱动的弩士外,只剩下魏延孤零零靠坐在马厩廊下,一脸痛楚的表情,正关切地望着我。此时他前胸衣襟上斑斑点点都是血迹,显然在适才的对抗也受了很大内伤,似乎连动都动不得了。

    又吐出一口鲜血,此刻可不是有闲工夫休息的时候,我咳嗽着从上身战袍上撕下一条布,将之搓成绳子紧缚住小腿以止住脚伤流血。正要挣扎着起立,忽然眼睛一亮,原来身旁是一具尚未清理的飞熊武士的死尸,尸体下面还压着一柄长戟。当即奋力推开尸体,抓住长戟,拄着它勉强支撑着满身泥泞的身体站了起来。

    雨点打在被染红的泥水上,形成无数的波纹。由于大量失血,我只觉得胃里发空,肌肉麻木,头晕眼花,不由弓下身子剧烈喘息,只想躺回地上,再也不想起来。正在此时,恍惚之中忽然看见脚下无数波纹里仿佛都映出无数安罗珊的俏脸,淡紫的美眸里充满着孤独无助和深深的依赖。我心中一悸,咬紧牙关,随即强打精神挺起胸膛,迎着漫天风雨踏前一步,与邓博、胡车儿形成犄角之势。

    此时与奉先公四目相对,看到我明知不敌依然奋勇迎战,这无双的强者一时间也为之深深震慑,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这眼神是如此熟悉。我猛然省起,那一天,自己一口咬住方天戟尖时,奉先公看我的眼神,竟和此刻一模一样。

    你是壮士,是天生的军人,应当在千军万马征战的沙场上获得自我的价值,寻找自我的荣耀……

    ……

    我只有不停地战斗,不停地杀戮,用敌人的血肉去换取更多的兵马和地盘,再去用兵马和地盘去换取更多敌人的血肉……如此循环往复,就是我吕布的乱世生存之道,就是灭天戟法存在的真正意义……

    ……

    奉先公,这就是你所获得的自我价值吗,这就是你所找到的自我荣耀吗?

    奉先公,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你会收留我,因为我们实在是太像了。看着面前的你,我就好象看着另外一个自己,这种相似,不是外表上的,纯粹是一种直觉,就好象野兽不用眼睛和耳朵,就能直接了解到同类的存在似的。对于这种彼此熟悉的同类气息,奉先公,在我们初次会面的时候,到现在四目相对的瞬间,你大概也有与我同样的感觉罢?

    你说自己是个边地的戍卒,混迹乱世的一条孤狼,而我呢,却连戍卒都不够资格,一个卑贱的流民、一条丧家的野狗。你有火一样的野心,永远不甘屈居人下,企图以超卓武艺别出蹊径。而这种不顾一切也要摆脱现状达成理想的韧劲,不也正是我拼命磨练武功,渴求知识的动力来源吗?近似的人生背景,骨子里是同样的倔强顽强、坚毅强韧……

    只不过我们对目标的追求道路,却有着截然不同的选择……

    正在此时,赤兔高亢嘹亮的马嘶透过嘈杂的雨声,清楚地从旁边传了过来——随着我们进入前院,它开始兴奋地打着喷鼻,在马厩里来回踱步,嘶叫着不断踢撞木门,发出“咚咚”的闷响。

    奉先公听闻马嘶,忽地厉声狂笑:“赤兔啊赤兔,暂且莫要急噪,待某先将这一干逆贼奸党尽数毙了,再与你叙旧。他日重整旗鼓,你我横行天下,就凭吕某手中长弓大戟,什么曹操、袁绍……哼,取他们项上人头,不费吹灰之力!”带着金属颤音的大笑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在庭院里隆隆回响。笑声贯入耳膜,我不由打了个冷战,赶紧全神备战——他的声音中竟带有一种冰澈刺骨的杀机。

    “都道‘人中有吕布,马中有赤兔’,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忽然奉先公身后的议事厅里,竟有人鼓掌叹息,“吕将军虽然缺谋少虑,只知好勇斗狠,但竟能坚持到现在,倒也着实让老夫佩服。”我仔细分辨,原来却是贾诩的声音,不由心中大奇,这老狐狸,什么时候竟跑到议事厅里去了,此时他这么现身引人注目,又是何用意?

    奉先公微微一窒,却不回头,冷冷道:“你是什么东西,胆敢在此胡言乱语,大呼小叫?”我注意到,受到贾诩如此阴损,但奉先公周身杀气反倒收敛了许多,这对脾气暴躁的他来说,简直就是异数。

    只听贾诩在黑暗中平和诚恳道:“老夫贾诩贾文和,非是什么东西,而是柱国大将军真髓帐下谋士,特来向吕将军致意。”他顿了顿,不温不火道:“我主对将军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表。如今兵戎相见,实以为憾,所以还希望将军速速缴械乞降,不伤两家和气。”句句锥心,字字刺骨,充满了一种胜利在握的自得。

    奉先公胸口急促起伏,强压下怒火,轻蔑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昔日箭下游魂。贾老贼,你尽胡说八道,真髓这小子几曾何时变成了柱国大将军?待我先杀了他这个冒牌柱国,再去杀你。”

    贾诩冷冷的笑声从议事厅里传出来:“柱国大将军的名分,又岂是在下随便就能乱封的?这个姑且不论,以阁下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有资格如此大言不惭么?”此话一出,我等听得俱是一怔。

    奉先公脸上顿时罩了一层黑气,眼神流露出一丝惊疑之色,他并不转身回头,沉声道:“贾诩,你这是何意?”

    贾诩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慢条斯理道:“将军不愿转身相对,莫非是怕我主发现阁下的伤势么?天色虽然昏暗,但刚才雷电一起,贾某已看得清清楚楚,您后腰上中了这么深一箭,再不及时休息治疗,决计挨不过一刻的时光。”

    大雨滂沱,奉先公面色微变,哈哈大笑道:“贾诩,我还道你想说什么,这木刺儿一样的小伤能耐我何?”大笑声中他转过身去,只见后背雪白的战袍上果然露出一支不到半寸的箭尾,只是伤口非但没有渗出血来,周边肌肉反而收缩挤压,将那弩箭夹得牢牢地。我看得暗自心惊,这分明是他强行以盖世武功封闭了伤口四周血脉。要想做到这一点,需要多么强悍的肉体,又需要多么坚韧的意念?此刻回想起来,奉先公刚才三番五次中断连续攻势,只怕也是由于伤势沉重所致,否则早就分出胜负了。

    “这就不能不叫人叹服将军您的绝世神功了,”贾诩的叹息声透过层层雨幕,幽幽地从屋子里传出来,“适才阁下乘夜色突围,虽然成功冲入议事厅,但当时众弩齐发,所以还是中了一箭。但这种伤势下,竟能封闭血脉,继续作战——武功锻炼到阁下这个程度,实是可惊可怖之极。只是在下有个不大好的消息,那些弩箭的箭头都是特地浸过乌头药的。乌头此毒,虽号称见血封喉,但若及时放血敷药,倒也有救。可将军为避免丧失战力而封闭血脉,所以不但未能放血,反使毒血淤积体内……”

    此刻奉先公背对着我们,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到他闻言全身剧颤,战袍一阵阵波动。不等贾诩说完,伴随着一声凄厉悲壮有如狼嗥般的嘶吼,面前人影一闪——不等我反应过来,奉先公已直冲进去,消失在议事厅门口。

    我大惊失色,想贾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如何是奉先公的对手?刚要冲过去救援,意想不到的景象就这么展现在面前:奉先公一步一个踉跄,从议事厅里左摇右晃地倒退着走出,一直退下了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