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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轻轻地沾水在羊皮地图上划出一条线。从洛阳逆着洛水向西南走二百三十余里,穿过宜阳,金门,可以抵达卢氏。卢氏的正北就是烛水的上游和连绵起伏的枯纵山,有一条长约一百五十里,人迹罕至的小路从此地向西北翻越枯纵山,穿过桃林,沿着华山阴僻的山脚蜿蜒在原始森林之中,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直插潼津。

    那识路的士兵是兄弟俩,十七八岁年纪,一个唤做胡平,一个唤做胡安,胡平恭敬道:“回禀将军,这条路都是虎豹过山时踏出的兽径,所以极为隐秘,无人知晓。小人世代都是猎户,经常跟着父亲尾随它们翻山越岭,这才偶然发现。”

    我站起身,拍着他的肩膀赞道:“好!胡家兄弟,这次成功与否就全赖你们这路了。等到得胜回到中牟,少不了你们的功劳!”

    两人双膝跪倒,胡平朗声道:“真将军!小人是中牟被俘的流寇,那天校场上您跟安头儿比武之后讲的话大伙儿全听在心里呢。我们都知道,您是咱自己人。要是早几年能有您这样的父母官,小人还怎么会去做流寇?对您的武功人品大伙儿都打心眼儿里佩服,能为您打仗,那是小人的福气!”

    我笑道:“能有你这样的部下,是我的福气还差不多。胡平胡安,等到了卢氏你们两个在头前领路。从现在开始,就一齐做我的护卫罢!”听到我这么说,两个小伙子眼睛放光,深深鞠躬退了出去。

    自白马寺出发后,我们转向西南没日没夜地赶路。穿过无人设防的宜阳已经是第二天深夜,天上积云,弄得星星月亮全都看不见,整个儿一抹黑。到了第三天早上抬头一看,这乌云是越滚越厚了。下午逆着洛水进入了金门,头顶上的乌云低得好象伸手就够得着,风渐渐起了,零零散散地掉着柳絮似的雪花。部队傍晚赶到了卢氏,并整顿休息了一天。第四日清早踏上了翻越枯纵山的小径,当时只见那碎玉乱羽也似的大雪片夹杂在冷风里横着竖着乱飞,眼看是下得越发大了。就在这一片漫天大雪之中,一万两千名战士一面吞吐着白色的雾气,一面穿行在大山密林中一条线似的蜿蜒小路上,随着脚下雪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大步北行。

    这条小路穿梭于密林恶水之间,道路狭窄,只容一个人通过。所以我们将部队分成两部分:头前开道的,是三千新训练的流民兵,由我亲自指挥。为保持速度和体力,他们没有披甲。走在最前面的是两千刀牌手,个个背负盾牌,腰跨环首刀;紧接着是一千弩箭手,他们挎着箭壶,背负弩机。主力军由高顺率领跟随在后面,共有九千名步兵。这九千人都是从到中牟后招募的,全部参加过中牟城下对流民的血战,也是有相当实战经验的战士。我们把全部辎重都放弃在卢氏,每人随身携带五天干粮和一葫芦水。不过对于乱世中挣扎的人来说,无论蚯蚓蛆虫树皮草根都是食物,而漫天大雪则为我们提供了无限的水源。

    黎明,郁郁葱葱的山林树冠上压着沉甸甸的积雪,给人格外阴森幽暗之感。树梢的寒鸦被脚步声吵醒,扑扇着翅膀张嘴要叫,一支箭无声无息地刺穿了它的喉咙。小鸟翻滚着从枝头落下,被树下射手一把抄住。安罗珊拔出了箭,把死鸟装进行囊。我无暇关注她的箭法,小心地从树叶缝隙中观察着山坡下面的动静——那里就是张济的营盘。

    这是离开卢氏的第十天,我们终于翻过了枯纵山,来到潼津南面的山林中。安顿好疲惫不堪的部队,我带着安罗珊和胡家兄弟,借助山林的掩护靠近张济观察敌情。

    大雪已经停了,眼前的开阔地上一片雪白。张济把营盘分成了四大部分:北营打着胡车儿的旗号,面对渭水与黄河自河套地区南下交汇的渡口要津,虎视对岸的河东郡,大约有一万人;西面潼关上飘动着张绣的旗帜,我估算一下,那里地势险要但关城大小有限,差不多有五千左右的守军;东部的营寨稀疏,似乎驻军不多,只是一条线似的烽火台向函谷关方向延伸开去;而最关键的是背靠华山的南营。南营立在一个小山坡上,“镇东将军张”的纛旗随风飘荡,说明这就是张济的指挥大营。这营盘里里外外有好几层,看规模起码驻了两万人。在河岸边上放牧着无数的战马——张济的主力军中至少包括超过两万的骑兵。

    看过之后,我不发一语,阴沉着脸反身上山,安罗珊等人赶紧跟在身后。回到临时宿营地,只见高顺坐倒在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下。他满脸风尘,手里握着一根木棍,正在闭目养神。看到他饱经风霜的面容,我叹了口气,这位奉先公帐前头号大将捱不住大雪翻山的辛苦,几天前发高烧病倒了。

    “怎么样?”听到我的脚步声,高顺用力睁开眼睛,低声问道。

    “不大妙,张济兵精粮足,果然是个硬茬子。”我在他身边坐下,简单把情况一说,然后叹了口气,“如今战士们又饿又累,还病倒了不少。我看能抡动刀枪的决不超过六千。”经过长途跋涉,士兵们由于经受饥饿和疲劳的折磨,面黄肌瘦,眼窝深深陷下去,一个个脸蛋都跟骷髅似的,好象一群干瘪的幽灵。至于象高顺这样生病的少说也有三四千人。

    “如今忽然天降大雪,原先的火攻计划没用了……”高顺惋惜道,话没说完开始急促地咳嗽。我苦笑着没有说话,若不是天公作梗,我军何至如此困苦?寻找食物困难还有疾病侵袭就不说了。这一路上,被大雪覆盖的沟壑深涧看上去平地一样,陡峭的石壁冰冷湿滑,极难攀登,结果造成非战斗减员超过了八百人;还有白雪刺眼的反射阳光严重影响视力,到现在还有些士兵的短暂失明没有好……

    “高顺将军放心,”我按住高顺的手,“您先安心修养,真髓自有办法。”站起来对安罗珊道,“召集所有能够作战的士兵!”

    部队聚集在山坡南面的丘陵之间,安罗珊清点了报给我,一共是六千七百四十九人。他们个个疲惫不堪,在冰天雪地之中憔悴地站着。我来到士兵们的面前,清了清嗓子,沉声道:“首先大伙儿保持安静,听我慢慢讲。第一,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前面就到了目的地,我们不必再走山路,不必再挨饿受冻了!”士兵们一阵骚动,要不是他们久经训练,只怕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已经能把张济惊动了。

    我举起一只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别高兴得太早了!第二,我还要告诉你们,那里有强大的敌人——比我们强大得多!他们的人数是我们的好几倍,军营里有着数不清的食物、盔甲、刀剑和马匹。而我们自己……大家都了解我们的状况,我们什么都没有——大伙儿又饿又累,站都站不稳;刀子也被翻山越岭时的斩荆开道弄得钝了。”听到前面有敌人的消息,他们原先的狂喜逐渐平息下来,静静地听我继续说,“关于西凉兵的残忍,不用我多讲,你们都有这个体会。所以现在我们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逃,从原路逃回卢氏去。不过谁有自信还能走得回去的?要么战,跟我一起打败他们!吃他们的粮食和肉脯,抢他们的刀枪和盔甲!”

    “退就是死,拼就是生……在你们的中间,有些人是最早愿意跟随我的。你们知道自己为什么跟随我。去告诉那些刚刚追随我不久的人,去跟他们讲讲,我曾经战胜过多少强大的敌军!”我坚定的沉声道,双目运功扫视全场,“最后我要再告诉你们,尽管我们形势恶劣,但我依然有把握取胜,有把握打败他们!大家只要相信我的判断,跟着我努力去拼去杀,就能够一起品尝胜利的美酒!”战前动员结束,我下令:把剩余的一点干粮统统分发给大伙儿,吃完后全军休息,等到了午时就向张济发起总攻。

    事后安罗珊告诉我,当时我那环视四周的那一眼,只能用惊魂动魄来形容。神光饱满的双目中包涵着无比强大的自信,如电似的眼神从身上扫过时,她只觉得全身都是一热,浑然忘却了饥饿和疲劳。仿佛眼神里有着让人心悦诚服的力量,叫人心甘情愿听从我的指挥调遣。听她那么一说,我暗叫惭愧:战胜敌人最需要的是部队的凝聚力,而凝聚力很大程度是建立在对将领的信仰程度的基础上,这一点从魏延跟随我的原因就可以看出来。所以既然身为统帅,就必须表现出能够解决一切困难的气魄。故此虽然当时自己一点底气都没有,但依旧摆出一付压倒一切的气势。

    “如今我军几乎弹尽粮绝,只有强攻南营,一举捣毁张济的指挥部才是唯一出路。”召集安罗珊、高顺、胡平、胡安几个人聚在一起,我蹲在地上指着根据早上观察所画的张济营盘图,转头对安罗珊道,“张济兵马随多,但对东南方丝毫没有警惕之心。我决心率领五千精锐,从这个方向突击南营。消灭张济与否的关键是我军能否切断南营和其他营寨之间的联系。东营部队稀少,可以不论……这次战斗之前,你指挥剩余的一千七百四十九名步兵,佯攻北营,牵制西营。务必要阻挡住他们对南营的支援,坚持到我军打破南营,杀死张济!”

    躺在一旁的高顺顿时不高兴地打断我道:“府尹大人,我的任务呢?莫非你看我这老头子病倒了,不中用了?佯攻牵制的任务就交我的‘陷阵营’罢!”

    安罗珊白眼道:“高‘老’将军,我自从跟随了将军大人,还是寸功未立呢!您就行行好。别和我争了罢!”

    我不禁莞尔一笑:“好!我原先担心高顺将军病得厉害,既然有您亲自坐阵,那就万无一失了!”面容一整,“既然如此,听我调遣!”几人一起肃然。

    “高顺将军,请你带一千人绕过南营,攻击北营。无论如何,把胡车儿给我牢牢粘在潼津口,别让他南下一步!”

    “安罗珊,你还没有多少指挥经验,这次就先带五百人好了。跟随高顺将军绕过南营之后,你直接去西面的潼关。那潼关口狭窄之极,只容一人进出——我要你封死了它!记住,军法无情,张绣要是有半只脚踏进了潼关,我就砍了你的头!”

    “张济南营兵力强盛——要打破它虽然不难,但必须小心他把中央兵力后缩而两翼包抄合围,反吃了我们——胡平、胡安!我将自带的五千人分为三个纵列,左列五百人,中列四千人,右列五百人。杀入敌营之后,左右两个纵列负责掩护中央的突击纵队的两翼。中列的突击纵队由我亲自指挥,目的只有一个,集中力量纵深突破,杀死张济。你们兄弟胡平在左,胡安在右,各领一个纵列,全带刀牌手去——我的侧翼安全就交给你们了!”

    布置完作战方案,我站起来深了个懒腰,抬头看看天色,此时大雪已停,天空碧蓝透亮好似一块翡翠:“大家行动罢,等打败了张济,我们就在他的营盘里举行庆功大宴!让大家吃个够,喝个饱!”

    午时,虽然偶尔有几个士兵出出进进地挑水,但正是人们吃过午饭昏昏欲睡的时候。张济的营中一片寂静,偶尔会传来一声寂寥的马嘶。柔和的阳光铺在雪地上,白花花地晃人眼睛,这时好一个宁静安详的中午。

    我眯着眼睛对着敌营又看了看,将右手用力一抬。“杀啊~~~”不管病倒的还是能作战的,全部一万多战士忽然齐声暴喝,紧接着六千多名士兵排着整齐的队伍,分头快速冲向各自的目标,声势犹如排山倒海一般!霎时间那种宁静详和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敌人营前岗哨也就二十几来人,正或坐或站在营门口聊天。听到那天崩地裂也似的呐喊,他们当场惊得呆立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已被狂冲而至的士兵剁翻刺倒。我指挥着三个纵列如虎似狼地扑入营门。纵列最前端的是排成密集阵型的一百名长矛手,就象发狂的蛮牛,平端着矛枪大步向前突刺。挡在前面的几个敌帐首当其冲,瞬间被捅中七八矛推dao在地上。灰色帐篷顿时染成酱紫,里面的人连惨叫声音都没发出,后面跟上的四千士兵八千只脚已经将之连人带帐踏做了肉泥。三三两两从帐中匆忙钻出抵抗的西凉军由于散乱不成阵型,纷纷溅血倒地。

    我挺着铁戟冲在长矛兵中间,大吼道:“挡我者死!讨伐逆贼张济!只拿张济一人,余党不问!”嘴里喊着,兵锋所到之处,温热粘稠的红色液体四处飞溅,在煞白的雪地上格外扎眼。

    “只拿张济,余党不问!”全军早已心领神会,步调一致地一起放声大喝,好象半空中又打了个焦雷。看见突击纵队来势如此凶猛,又听见“余党不问”的号召,赶来阻挡的敌兵步子明显放慢,喊杀声也变得迟疑不定。趁此机会,我冲进敌人中间,长戟左右摆荡,顿时杀散这股敌兵,继续向前直奔纛旗下张济的中军帐。在阳光照耀下地面积雪融化了少许,突击队士兵们紧紧跟随着我“啪叽啪叽”地趟过荡着血沫的水洼,向敌人营盘中央突袭,霎时间摧枯拉朽般一口气冲近了三十丈。只听惨呼乱叫哭爹叫娘之声敌我难辨,一时间也分不出有多少人惨叫着倒下去。

    再深入了十丈,阻击的敌人渐渐增加,前面敌阵开始变得密集粘稠,压力大增。突破纵队的前进步伐沉重迟缓了许多,忽然如雨的箭支自两侧袭来,早有胡平胡安的护卫队挡住,左右两列刀牌手登时和自两翼钳击的敌人杀做了一团。

    “突击纵队全跟着我冲,只管向前突破!”我抬头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张济纛旗,大吼道。此时必须趁敌人被胡氏兄弟挡住而急速前进,否则只要稍微给张济时间调动士兵造成合围,我们这支饥寒交迫的军队根本不堪一击。想到这里,我杀机大盛,长吸了一口气,伸手拔出环首刀超前几步来到阵头,双手一起挥舞,泼风也似的向前攒刺乱斩。每一击都竭尽全力,务求一击必杀,戟风刀气所到之处中者立毙。连刺倒二十多人,我只觉得心跳加剧,呼吸困难,原来是一口真气将竭。但此时两军近身肉搏正在吃紧处,自己身为主将又怎能临阵不前?

    当即大喝一声,我奋起神威再斩倒一名前来拦截的小校,顺势一脚将尸身踢得向后飞起,重重撞在随即拥来的敌兵身上。这一招学自许褚的突袭术,将尸体化做一件蓄满力道的武器猛撞过去。后面几人吃了这一撞,当即筋断骨折地软倒在地挣扎抽搐,口中鲜血狂喷。一时间前线撕杀的敌兵人人畏惧,赶忙齐齐后退,可后面的敌兵却还在向前冲,顿时动摇阵脚弄得一团混乱。

    有这一线工夫,我再深吸一口气缓解了危机。当即放声长啸,索性一把扯掉战袍,赤裸着上身以身戟合一之态投向敌阵。身后突击士兵人人振奋,一起发喊:“杀~~~”我又刺倒一人,回头一看,只见士兵们全都撕掉了战袍跟着我冲了上来。几千条干枯瘦小的汉子光着膀子,人人满身鲜血,咬牙切齿,红着眼睛擎着明晃晃的大刀长矛只是砍杀。刺眼的阳光下,好似一长溜雪亮银白的刀犁,在敌人营中雪白的耕田上犁出一条深深的沟壑,翻起的却是红亮亮的血泊、成堆成块的死尸和四处乱滚的人头。

    再向前突破一堵人墙,“轰”地一声,西凉军士兵仅有的一点勇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丢下武器掉头四散奔逃。我看得分明:就在大约七八丈远的中军帐下,几个校官围绕着一个大将装束的人,正吆喝着重新聚拢士兵。他们虽然挥刀杀了几个逃兵,但兵败如山倒,刹那间那几人就被潮水一般的溃兵裹在里面,人和帐篷一齐倒了下去。紧跟着溃敌冲到残破的中军帐前,只见那几人都倒在地上,身上也不知被踩了多少脚。我无暇查看,先奋力一刀斩断了纛旗。随着大旗倒下,顿时西起潼关、北至渭水的山上山下响起一片热烈欢呼!

    正在这时,身侧狂风骤起,一股希奇古怪的劲风奔我后脑而来!

    “当~”

    头盔碎裂,鲜血从额角流下。在那紧要关头,我赶忙向后急蹿,同时低头含胸闪过力可开山的一击,饶是如此也惊出一身冷汗,原来那大将装束之人重新爬起来对我偷袭。此人身高大约七尺,四方脸膛,浓眉大眼,是个相貌堂堂的男子汉。只是此时满身满脸都是血污,甲胄散乱,战袍破碎。我注意到他手中的兵器是两个铜锤,中间用绳索相连接,这是羌胡人的兵器,唤做流星飞锤。

    我全神戒备,喝问道:“阁下是谁?”回想刚才那闪电般的一击,尤自不寒而栗:这种绳索类武器攻击方向和节奏最最难以预测,威力非同凡响。它是从羌胡人套马的绳索演化而来,由于操作困难不小心反会误伤了自己,所以中原很少有人修习。看此人的飞锤手法练得炉火纯青,分明是个相当难以对付的高手!

    那人仰天大笑,语音愤怒苍凉,说不出的英雄末路之感,怒眼圆睁道:“你袭我营盘,杀我将士,反倒来问我?老子就是张济!”忽地一抖手,飞锤猛地弹起自他肋下笔直飞向我的头颅,但锤到中路已经软弱无力,被我轻轻避过。他仿佛全身脱力,再也站立不稳,一交坐倒只是不住喘气,鲜血泉水一般从口鼻中流出。

    我知道他受伤颇重,不由心生怜悯,轻声道:“张将军,你大势已去,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如下令全军停战罢!”

    张济剧烈地咳嗽起来,又吐了口鲜血,低声喘息道:“你究竟是谁?”

    我这才省起这一仗竟是打得西凉军莫名其妙,遂如实道:“在下是河南府尹,真髓真明达。”

    张济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摇摇头:“你竟是中牟的真髓……你竟然已经过了函谷关?”又放声大笑,“好!好!好!”刚笑到一半,血呛了喉咙,声音嘶哑几不可辨,“阁下用兵……咳咳……神鬼莫测,为我平生仅见,孙武韩信也不过如此……咳咳……我张济半世纵横沙场,死在你手上也算不枉了……”话音未落,胸部几下急剧的起伏,接着渐渐微弱下去。

    我默默地蹲下身子,伸手阖上了他的眼睛,低头行礼:在全军崩溃的前前后后,这西凉勇将其实有很多机会逃走,但他在形势恶劣之时仍然不肯丢弃部队,这种悍勇坚韧周旋到底的精神赢得了我的尊敬。南营敌人全部溃散了,而我军突击纵队还剩了三千七百多人,胡氏兄弟的护卫队却由于死抗敌军的两翼反击而损失惨重,两队加起来只剩了一百人不到。得知了损失数目后,我长吁了口气:张济战术极为老练辛辣,倘若他的前线布防能再挺一小会儿,两翼合围的敌人一旦突破了护卫队,此刻被迫饮恨而终之人肯定是我。在我即将突破他正面防御层的时候,在他即将完成对我两翼夹击的时候,生生死死其实相差的是那同一个瞬间。

    听得远处人喊马嘶杀声震天,我站在山坡顶上向下望去:

    北面河岸激战正酣,我军一千步兵以矛盾组合排成了数个极为密集的方阵,在耀眼的雪地组成一个大大的十字,风车似的不停地旋转,形成一个车轮似的阵势。在“车轮”的中心是一挺担架,上面抬的竟是病得连路都走不动的高顺。只见他一手持盾挡开飞箭,一手挥剑指挥“车轮”忽而左转忽而右转,硬是粉碎了大队羌胡骑发动的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在两军之间的空地上双方人马死伤累累,鲜血染红了渭水,杀伤惨烈之极。反衬着坡下那大片洁白的雪原,“车轮”的四周地面竟然全都变成了泥泞的猩红,触目惊心。

    看了一会儿,我心中大定,暗自佩服:高顺以车轮战法借助旋转之势巧妙地避开西凉军的兵锋正面,凶狠地打击胡车儿的侧翼。所以胡车儿以优势兵力几次组织冲锋,却始终奈何他不得。“陷阵营”果然名不虚传。

    再向西看一看,我顿时大吃一惊,觉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潼关口上的西凉军居高临下箭射如雨,眼见着安罗珊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此刻只剩了三十多人!可她尤自死战不退,硬是死死咬住了潼关口,把个张绣钉在了那里。

    我赶忙要去救援,眼睛又是一转,此时漫山遍野全是南营的西凉溃兵,潮水一样涌向潼关口和潼津口。我大叫不好,一时间心焦如焚:安罗珊他们原本一面受敌,还尽可以抵挡得住,可如今背后再被这溃兵一冲,只怕是凶多吉少!